☆、第四十八章 - 刀锋与诗行 - 荀予刃 - 玄幻魔法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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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这里是黑暗的,唯有回廊被壁灯照出一些光亮。对面两步开外也有一处铁栏杆封铸的小监牢,结构大约与我相差仿佛。我从这里看不清对面牢房的深处是否有人,于是先借着仅有的光线观察我的住所。我的背后是三面深灰的墙,沾满泥垢与发黄的污渍。墙角有个木桶,可以被当作我唯二的家具;而另一者则是块烂了角的破布,又或者是塞了劣质棉絮的薄褥子,皱皱巴巴地靠墙摊着,充作这牢狱里独有的睡床。

我看着这场景不禁叹了口气,重新回到铁门边上,将脸贴到两根栅栏中间。

我冲着那边漆黑的牢房喊道:“先生?女士?有人吗?”

那边依然是死水般的沉默。我很快泄气了,但想及大兵们提到的“怪胎”说辞,又再一次地振作起来。

“请你回一下我的话?如果你醒着的话――我很需要帮助……”

对面的黑暗里似乎有人动了动。我只听见一些布料摩擦般的响声。

“喔,终于来了一个小鬼,”有个梦呓般的惺忪声音轻轻道,“那些看守没动手盘剥他这一身衣服――看来是快了。”

我拍了拍铁栏,大喊道:“先生!拜托你,你是因为什么被送进来的?我们能不能有出去的时候?”

我等了半晌,那边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来。

“今天周几?”

“周――周日。”我推算了一下我被困住的天数。

那边的动静大了些。几声浑浊的咳嗽伴着某个人拖沓的脚步朝我这边走来。他慢腾腾地走到牢门边,面孔暴露在灯下。

那人肩膀宽阔,胡子和头发都长而茂密,大部分是灰黄,有几根花白了,蓬乱地虬结在大半边脸上,不知道有多久没被修理过,使得他看上去像个野人。他的额头刻着几道仿佛顺应苦难而生的皱纹,浓密而杂乱的眉毛下埋着一双半睁的眼睛。他看也不看我,比我还要用力地击打上牢门,昂起脖子大吼道:

“周日的烟叶!这群好吃懒做的懒蛋――该到周日了!烟叶!”

那声音简直振聋发聩。我皱紧了眉头,看这个男人毫无自知地大吼大叫。没过不久,上面下来了一个穿着那大兵制服的人,快步向这里走来,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混话。

“老不死的东西,干尸上的吸血虫!要我说,这牢里再有几分福利,也不该给你这样的混账。”

他把一小坨扎紧的东西朝男人那里一丢,也另丢了一份给我,避之不及地转身离去了。那男人得了烟叶,安静下来,朝嘴里塞了一半的量,开始胡乱咀嚼。我认出那烟叶有放松神经的作用,但味道很浓烈,我嚼了一点便吐了出来,手上还剩着一把。

“请自便吧。”我将剩余的一小捆叶子隔空投到了男人那里,“这东西我用了浪费。”

那男人没说谢谢,坐在门边沉默地嚼他的叶子。

我放弃了等待回应,打算靠在门边打个盹;我不太喜欢那张褥子。

“你犯了什么罪?”那男人在这时忽然开口道。

我刚有了些睡意,此时不得不睁开眼睛。

“偷窃罪,”我说,“他们应该想要判我偷窃罪――但后来他们承诺……”

“哈!”那男人拍了一下手掌,粗鲁地打断了我,“所以说,你跟街头那些划人钱包的扒手一样喽。手痒时顺了点珠宝,脚底拐岔误潜了一家面包铺,或者朝太太小姐的胸口腰侧多瞧了几眼,也不知得怎么就无心地伸了手――”

“我不是。”我感到面皮发烫,“那些东西我一样也没有偷。”

“但你想必不是无辜的,对吧?”那男人说。“浦国长出来的小子总归得有那副德性,我半点也不见怪。”

他的第一个问题只能令我呐呐以对。我从他的神情里察觉到一些端倪,吸了口气,就他的后半句作答到:“我不是浦国人。”

他那团杂乱的胡子和头发一起抖了抖,里面似乎透出了几声嘲笑。

“不论真话假话,总算令人欣慰。”他说,“那些人的根基都是坏的。”

他松松垮垮地靠到墙壁上,肩膀歪斜,似乎将要打起鼾。

我趁着他还清醒着,将我莫名被转狱的故事简述给他听。这过程里只有我一人的说话声飘荡在回廊。讲完之后,我不确定他是否已经入睡了,抱着聊胜于无的心态又对他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我认为他在这里比我待得久,总能比我有些见地。

“我们还会被放出去吗?”我说,“你是什么时候被关进来的?”

走廊上的灯火流到我这边,又流进他那边,炽白地一明一灭。在我的话语尾音彻底消失后,我听到了我与他的呼吸声,它们孤独地分响在两侧。他没有打鼾。

“我是十来天前被移进来的。”他说,话语里生出一种含混的闷响,仿佛它不是经由谁的嘴巴吐出,而是从他胸腔里直接升起,透过那层脏污的衣料传出来一样,“但我已经遭受这牢狱之灾十来年了。”

“十来年?”我惊愕地重复道,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又逐渐朦胧了。

“唔――十五年。”他低沉地说,“你能想象吗?我开始在墙上记着数,后来墙上的痕迹模糊了,我就记在心里。十五年足够把人逼疯了,从始至终只有我一个人。那可是十五年,小鬼头,什么样的意气也都要在这十五年里磨没了。你活了有十五年吗?”

“我二十三岁了。”我把头凑得离栏杆更近了些。

他摇了摇头,似乎是懒得相信,又或者根本不在意答案。

“我被移进这里的时候,对面住着一个老家伙,病得连话都不会说,偶尔在地上翻来覆去地癫动,很快就死了。我亲眼看着他被抬出去――嘴角沾着白沫,指甲又长又弯,焦黄得像是鹰爪。我以为这地底的两间从此就要空上一个了,我要再回到惯常的寂静里,就像十五年来日复一日的那样。谁知道没过几天又住进一个小孩子!”

我忍不住想,以他的年岁,如何能坦荡地称旁人为“老家伙”;他却仿佛察觉到了我的心思,随之可以称得上是凄厉地发出了一声干笑。

“我才四十七岁啊。”他说。“全都毁了。没有什么好!我被他们遗忘了。他们审了审我,觉得没有趣,就把我抛进狱中,让我在各式各类的黑暗里来来去去。上一个地方我待了三年,再上一个地方待了五年。漫长呀――什么都一样,哪里都一样。不过幸运的是,快要到头了。我跟你说,这次移动是最不寻常的,听完你的故事我更能确定。外面变天了。他们要清理我们了,无论可疑或是有罪,这狱里面的囚徒一个不留!”

我听得恻然,同他争辩了几个来回。他固执己见,坚持我们将迎来死期。他说:“那群懒蛋连你的行头都懒得搜刮干净,那是因为等你死后,所有东西都能纳进他们腰包里,自然懒得现在动手。”

我想起押送我来的大兵临走前的话,也不再有心思同他争论下去了。

“那你是为了什么被关进来的?”我问道。

“没什么好说的,”他把目光投向我,“尤其是对小孩子。总之呢,肯定不是同你一样的偷窃罪。”

他的嗤笑仿佛在暗示我无需追问下去。但他盯了我一段时间,灯下的目光如有实质――然后他又像是忽地改了主意一样,莫名肯被撬开口了。

“我是为了我一个朋友被关进来的。”他说。

“朋友?”我问道。

“偷窃罪呀,”他叹了口气,“我那个朋友也是犯了偷窃罪被处死的。”

我还在等他的故事,但他念头仿佛变转得极快,转眼间又不肯聊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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