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四十三
梅子倾将扳指往她面前推了推,“你不需要知道我是什么人。”
石曼生气极而笑,“凭一个光秃秃的扳指,就敢和我说师命?”
他看上去并不着急,“信不信由你。更何况,你已经信了,不是吗?”
从他说出七绝毒障这四个字开始,石曼生就知道这一定是师父的意思。可是……
“信了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她嗤笑一声,“百里宫早就散了,又哪来的师门?何来的师命?”
“散不散,她也是你师父。”师徒之情,不问门派。
“可没了百里宫,我不是百里宫的人,凭什么听你的去封山布障?”石曼生抬眉看他,“若是不说清楚,你还是请我师父她老人家亲自出山,为你布那劳什子的七绝毒障。”
“你!”
“怎么?要人做事,还不许我问个缘由?你是我什么人?就连师父给我布置任务,我石曼生向来也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你不说,我不做;你说了,我还得考虑考虑。”靠上椅背,她反正不急。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客房的里间传来了一个人声,苍老嘶哑。
“两年不见,徒儿,你长进不小啊。”
石曼生整个人僵硬在原地,抬头看向了一直被帘子隔着的里间。那个声音很陌生,可是这说话的语气分明就是……
她不确定问了句,“师父?”
“哼,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师父。”
师父不是在鬼医谷吗?为何会与梅子倾在一起?石曼生看了看一脸镇静的梅子倾,又看了看那个隔开里间的厚重布帘。她需要亲眼证实才行。
将将站起身,坐着的梅子倾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我劝你,最好不要进去。”
石曼生拧了下眉,“若是我偏要进去呢?”
梅子倾压平了嘴角,拦着她的手缓缓收成拳,放了下来。石曼生看了他一眼,毫无停顿地径直走向布帘,手一扬掀了开来。
“石头,你不该进来的。”一声苍老的叹息。
石曼生掀起帘子的手僵在了半空。
一个人站在屋子中央,她有着石曼生熟悉的面容,可却瘦成了一张薄纸片,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右手带着黑色手套,姿势奇怪地弯曲在胸前。正是石曼生许久不见的师父易紫林。
听到她的声音,易紫林“看”向了她,失神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成了灰白颜色。
“师父?”石曼生不确定地对着她的眼睛晃了晃手,而那双灰白眼睛对于她的动作没有一丝反应,“您的眼睛……”
“看不见了。”易紫林说得很平常。
石曼生眼眶一酸,险些掉下泪来,“怎么会……”走上前一步,她握住了师父的手,可这一握惊得手都抖了起来。师父那只带着手套的右手僵硬无比,就像是硬邦邦的石头。
“你的手……”
石曼生急急摘掉了那只手套,师父抬了抬尚且无事的左手,终是没有拦住她。
手套褪下,僵硬的右手显出出来,那是一种可怕的灰紫颜色,手的表面还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痕迹,根本看不出活人气息。
――是蛊毒反噬的痕迹。
石曼生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师父,你……怎么会这样?”蛊毒反噬,不死不休。如今只是一双眼睛,一只右手,但接下来会在三年内一点一点蚕食全身。这就是师父突然离开的原因吗?
“石头。不要紧的,为师早就知道了。”易紫林的嗓音也是被蛊毒所害。她之所以去到鬼医谷,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活不久了。鬼医谷里有她想见,却不敢见的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只想静静地和那人一起度过。
“师父是为了这个要解散百里宫的吗?”
易紫林拍了拍她的手,“百里宫,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债都还清了,也不需要再有人当这个宫主了。”她说的这个债,正是石曼生之前大江南北地寻找八家八姓为他们解蛊一事,“如今,你只要按照梅公子所说去办就行了。这也是为师吩咐你的最后一件事。你,应下,可好?”
石曼生握着师父的手,沉默了许久,闭了闭眼,她道,“我需要理由。为何这么做的理由。”封山可以,送柳木白下山也可以,可为何她绝对不能与他往来?还有梅子倾,究竟是什么人?
易紫林静了下来,灰白的眼睛直挺挺地“看”着她,良久,一声叹息。
“柳言之是朝廷的人,百里宫不能与朝廷有任何牵扯。”
“可我已经不算是百里宫的人,百里宫也没了。而且,柳木白是为了一幅画卷来的川蜀,并不是为了百里宫。”为什么非要这般不可呢?
师父犹豫了很久,缓缓道了往事。
很久以前,南诏国有一座神庙,神庙里有一位大巫,她是南诏国国师般的存在。大巫制成了“噬魂蛊”,并将这蛊用在手下八位长老身上,长老们只能全心服从于她,才能得到每年一次的解药。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再多的解药,也只能让他们活上三十年,三十年后,噬心蛊一定会发作。并且,噬心蛊进入精血,凡中蛊者,他的后代男子也会自娘胎出来就身染此蛊。
后来,南诏还是亡国了,八百皇室被屠,那位大巫也在战乱中不幸身中流箭死去了。
大巫留有一个徒弟,徒弟是个善良人。既然南诏已经亡国,她便费尽心神想要解除那八位长老后人身上的噬心蛊。然而,最终没有成功。但她改进了解药,让他们服下,从此他们的后人再也不用定时服用解药。只不过三十而亡,仍就像是诅咒一般伴着他们的后代,一代又一代。
大巫的徒弟晚年时创建了百里宫,她想着自己可能找不出彻底解蛊的法子,但也许她的徒弟,或者徒弟的徒弟能够成功,只要一直试下去,总有一天能救那八家八姓于水火之中。
终于,到了易紫林这一代,她发现了石曼生。
石曼生的体质很特殊,她本身似乎就是个很好的蛊盅,能养蛊育蛊。师父一开始在她和余夏的身上都种下了可能能解“噬心蛊”的种蛊,然而只有石曼生才能真正有效地以血诱蛊。终于,百里宫的使命完成了,八姓八家的噬心蛊都解了。
而易紫林自己本身之所会被蛊毒反噬,也是因为当初她也被自己的师父种下了种蛊。其实,夏近秋身上也有。只不过,每个人的身体反应都不一样。
“石头。百里宫人历来都是死于蛊毒反噬……你会不会恨师父?”
石曼生不知道自己最后会不会反噬,但她一直在研究如何解去自己身上和师姐身上带有的种蛊,在她看来这并不是一件不可以完成的事情。
石曼生摇摇头,“不会。师父收我养我,育我教我,已是大恩难报。若不是师父,我也许早就死了。”
易紫林摸了摸她的脑袋,继续着先前的话题。
“百里宫其实就是南诏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