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番外二:华金2 - 听说你是天都第一刺客 - 许温柔 - 玄幻魔法小说 - 30读书

第130章 番外二:华金2

有那么一段日子,我也曾认真地立志,期望将来能妙手回春、救死扶伤,咬着牙憋着劲儿和层层考核大战三百回合。大个儿使出了浑身解数跟带教老师眉来眼去,费尽手段终于得以让我们两个留在了同一个科室……尽管只是在病房当牛做马而已,并无编制。

政策规定新毕业住院医师至少执行三年12小时留院制,说是要提高医生的人文素养和业务素质。那时我和大个儿每天从早到晚地搬砖,什么活儿都要干,还要和病人及家属从早到晚地谈话,忙的时候只有一分钟时间吃饭。光是我本人就曾一口吃过一整个卤蛋,一筷子吃下过一整碗泡面,饭量向来是我数倍的大个儿就更不用说了。大家连上两个24h班是家常便饭,周六周日是什么我不知道,劳动法到底有没有规定发加班费我也没空看,回家倒在床上,他压着我的手或者我压到他的脚也都没力气挪――这常常让我感到我们俩并不是同事,只是两条恰好住在同一座天桥底下的狗。

初出茅庐吃点苦确实应该,可身体上的疲惫尚能用加餐和抓紧时间补觉勉强应对,心理上的负担却难有对应方法缓解――医生这个职业,即便对于医学生而言,也依然是只有一小部分人才能从事的,它不仅要求专业水平达到一定标准之上,更要有一颗亦柔亦刚的心。或者说,专业一次未考达理想还可以“二战”、“三战”,但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却千差万别,不是每个人都能像面对课本一样冷静地对待每一次生离死别。

有人因病痛而面容扭曲,有人因费用没有着落而失魂落魄,有人抓着我的手说“大夫,救救我”,有人因无药可医而“自动出院”……要知道,这可不是机器停止工作,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或耄耋老翁,或黄口小儿,或为人父母,或青葱少年,他们有生前的牵挂,有子孙后代,有未尽的梦想,有未来的憧憬。每到此时,没心没肺的人都未必能止住眼泪,像我这样的经历一次更是不知道要为之揪心多久,心情一再沉重。

一次两次三四次,长期处在这样的环境中,朋友圈里还时不时传出点年轻的同行罹患抑郁症的消息,像是火上浇油一般,让我每天上班的步伐愈发沉重,连头发都没心情收拾了。上班时看到沿路的学生,真想回炉重塑,从幼儿园开始再重新长大一遍,过一次无忧无虑的生活。

最开始产生转行念头时我没有明确的新目标,且年近三十,想着从事新职业吧,又觉对于20出头年轻人一抓一大把的社会来说我年事已高,连摆地摊都跑不过城管,又没有足够优秀的成绩来支撑我考教职,是以瞻前顾后,犹豫徘徊。再加入职时我和医院签了协议,交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押金,约是我两年到手工资的总和,如果提前辞职这笔押金将作为培训金扣留,不予退还,可谓损失惨重。

另一方面,我无法向我妈交代。

她可是眼睁睁地看着我念了七八年的大学的,“儿子在医院上班”这件事大个儿家那村子的街头巷尾人尽皆知。即便是我自己主动辞职,旁人也免不了多加猜测:为什么我和大个儿一起被录用,我不干了,大个儿还在干?在别人看来,恐怕更像是物竞天择――我从前成绩就没大个儿好,现在干脆被医院淘汰,开除了吧。

我被人说道说道倒没什么,可我妈呢?

还有一个原因:我怎么对大个儿说?

我们为了同一个目标一起努力了这么多年,一起苦过累过,哭过笑过,痛苦过惊吓过,当初想留在医院是我说的,现在不想干又是我说的,连我都觉得自己朝三暮四,惹人讨厌。

我的心房两进两出,并不比旁人多几个弯弯绕绕,是以有点儿心事很快就被血液循环带到了脸上。大个儿倒是自打在医院工作以来长了点心眼,声音又恢复了从前那种闪闪避避的小心,无论说什么都不让第三个人听见。他看我长吁短叹,附在我耳边小声问:“你这是咋了?”

“想放假。”我委婉地表达,“不用开机待命、去外地走走也不用提前订回程日期的那种。”

大个儿思索了一阵:“你这是想造反啊。”

我:“……在不违抗上级安排的前提下。”

大个儿眼睛一亮,喜出望外:“你不想干了?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他撺掇我辞职的热切程度之高是我始料未及的,堪比我打游戏遇到天坑队友时劝人家卸载客户端的那种真诚,自从开了个头起就再也刹不住车。到了晚上回家,大个儿干脆舍命陪君子,连自己的辞职报告都一式两份打印出来。要不是我使出洪荒之力阻拦,他差点就打电话跟领导提前打招呼去了。

“等等!”我张开双臂挡在他面前,“我还没跟我妈说!你也没跟你爸打招呼啊!”

“我爸不管,”大个儿把手机解了锁递给我,“那还等什么?快跟阿姨说!”

然而……我妈等我从医的这个梦幻泡泡成型等了那么多年,现在好不容易刚刚吹出个圆溜溜的大概,这飘了还没离地三尺呢,就戳破它,实在太过残忍。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在拨出电话之前还是打了退堂鼓。

没过几日,我例行跟我妈通话,汇报生活、工作情况,顺便请个假――当周的预先排班被突发情况稍稍打乱,导致我原本的半天假分成了两晚轮空夜班。不知到时情况如何,可能这周来不及回去看她了。

这已不是稀奇事,我的上级医生比我更忙碌者不乏其人,但我妈这天的反应格外多愁善感。她叹气再三,问我道:“儿子,你们病房要不要急救病人?”

我:“危重急救的不太多,情况不好一般会提前转重症病房或手术室,怎么了?”

我妈:“我前两天看到电视上播新闻,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是学护理的,跪在大街上给一个昏倒的老头人工呼吸,嘴对嘴吸痰。”

“……哦。”我问,“救过来了吗?”

“救是救过来了,”我妈又叹了口气,“但是想一想,这要是我的女儿,我看了可是要好心疼了。”

听她的声音,好像想起那画面心真的跟着疼了一下似的。

作为父母,为子女操心十几二十年,眼见姑娘亭亭玉立,却未能打扮得漂漂亮亮拥抱这个世界最美丽的风景,反倒与种种疾病一线之隔,跪在肮脏的路面做着其他路人绝对不会做的事,心疼几分也是人之常情。我虽性别与之不同,年龄虚长几岁,但我在我妈眼中永远是个需要她关心的孩子,她看到那画面必定是立刻想起了我,这几天还指不定怎么悄悄地瞎猜我在医院干了些什么活儿呢。

社会上常说父母离婚的家庭“不完整”,真真是无稽之谈,我既未觉得我的家庭有所缺失,也不觉自己所收到的“爱”少了哪一种――我妈对我的关爱从没缺席过我成长中的任何一程,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即便是我叛逆不羁的那几年,她也时常用爱之深责之切的双手将我从网吧里提出来。

总而言之吧,上天何曾薄待于我!

我安抚她道:“妈,我没事啦,我那边不用心肺复苏的啊。能转到普通病房,一般都是情况比较稳定的,再说病房哪里需要人工呼吸嘛?真有不能自主呼吸的病人还不早就上呼吸机了?我除了技能考核对着模型呼过,还没对真人练过呢。”

我妈踏实了点:“没做那些,那还好一点。”

“哎,没做的没做的。”我头顶上级医师一层一层,个个都是直接责任人,就算十万火急真要上阵也轮不到我做。我开导她:“再说人工呼吸一下也没怎么嘛,最多等下洗洗脸、漱漱口好了呀,要是把人救过来了呢?那不得了了,那可是个活人啊,这么一比,刷刷牙算什么?对不对?”

我妈未接话,这代表她对我的观点并不是很赞同,话不投机半句多。

“电视上还播了个案子,”她又想起件事,“400多个人围堵医院,在大厅点火烧花圈,警察都不敢上来管,好吓人的。老闵说医院太危险,好不容易养个儿子可不能叫人家围住打,我看他好像不想叫闵丘在那边做了――儿子,他们要是不做,你也不要继续做了,啊?”

我:“……”

话说至此,我方明白,大概是大个儿伙同叔叔开始旁敲侧击了。

而我的安好与否,仍是让我妈不惜孤独一生,甚至举家搬迁的关键。

我喉中酸涩,在绵延千里、纵横三十载的如山母爱面前根本无法用言语作答。

“不要舍不得了,”我妈说,“要是等你们医院遇到个不讲理的,把门都堵住,那不是就晚了?做哪个工作拿不到你们医院的那些工资,男孩子,回去看仓库给的钱也比医院多了啊!你都多大了?别说做到个小头头,你到现在都还在实习――实习三年的工作,说出去人家都要以为你们两个傻了!”

我:“……”

“待遇”是我绕不过去的弯、跨不过去的坎,是所有低年资医生缺了一只的翅膀,正因为它,无数的人在夹缝中飞不高、飞不走,其中涉及方面太广,我向来不想跟我妈多说让她烦心,而我也只是其中最普通的一员,我能怎么办呢?

她仍在说:“老闵家那边山里有块地,我听他想说找人上山看着,可他家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了,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他家养什么的你知道呀,不认识的么他肯定不放心叫人去的,你啊,就……”

我:“……”

以我对大个儿的了解,他要渡河,河边就有船,他要上天,飞机就恰好有空座,他要吃什么东西,凌晨几点也莫名其妙有人接外卖单……所谓的“闵叔叔在找人上山看园”,有太大的可能是为了帮我妈接受我辞职一事应运而生的。

亲戚近邻之间相互雇佣这倒没什么,什么农忙时雇人收棉花啦、农闲时去谁家厂里做工啦,乡下诸如此类的多得是,毕竟给谁打工就是帮谁赚钱,帮别人不如帮关系好的熟人。可……关键是,我和大个儿还有特别的一层关系在此,我们两个的事他爸又是心知肚明的。叔叔对我们母子向来厚道,我去看园子,他要给我开多少工资?只怕是远高于岗位职责相对应的数目吧,我怎么能拿得心安理得呢。

收入是立足的根本,难道我就这么一无所长吗?难道我连这最基本的一步都必须要靠着和他的关系,来拿与劳动值不相符的薪水?来拿他爸爸的钱?

多年来大个儿明里暗里向我示意,让我在物质上不要有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地依靠他。可我也是男人,我知道衣食无忧的日子舒坦,但我更希望有一方天地是我为他和我妈撑起的,而不是像没骨头的藤蔓那样依附他生活。如果我在现实的面前还有所谓的“骄傲”的话,便是像一首诗歌中描写的那样: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每一阵风……

“我知道你不喜欢在医院做事。以前越是过得不好的时候,我就越是不想叫别人瞧不起,加班加点地打工赚钱,逼你读不想读的专业。现在想想,管别人怎么看干嘛呢?我能健健康康活着,看你高高兴兴过日子不就好了?”我妈说,“我问老闵了,那边山里他们住过很多年,没有什么狼啊老虎的,不会危险,但一个人去也肯定不行。你要是说自己去我还不放心呢,可是他们家闵丘如果不在医院干了,你们俩不是正好可以一起去做个伴儿吗?”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间屋,屋里有个大个儿――这情景像幅漫画一样,让我心中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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