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北风呼啸的夜晚
王斯愣住了，呆呆的望着朱秀云，朱秀云则垂着眼，指头轻抚着郭颖的照片。
他想过朱秀云可能的各种态度，疯狂的反对，歇斯底里的哭泣，也可能是奇迹般的接受，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会牵扯出这样一段陈年往事。
我妈其实是同性恋？
王斯悄悄移开了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此前只想着说服朱秀云接受他、接受王崴，如果接受不了他也绝不退让，可是没想到峰回路转，朱秀云说了这么个故事，他该怎么办？
如果说他只想劝说朱秀云理解他，朱秀云未必能感同身受，可如今他也是“亲人出柜”了，倒是另一种与朱秀云调换立场的结果。
两个人都沉默许久，北风在外头吹着，在门缝中摩擦出尖锐的声响。
王崴在北屋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遥控器，恨不得伸长了耳朵贴到西屋去，心里反复念叨着可别再吵起来打起来的了。
这一家人的脾气他可是有些见识了，上一回见面的时候朱秀云和王斯大吵一架搞得王斯彻底崩溃，这一回又直接遇到家暴现场，王斯下午还磕了脑袋，可别待会儿再受点刺激受点伤什么的。
“你……”王斯终于犹疑着开了口，“你现在是说……你是同性恋吗？”
朱秀云笑了一声，嘴角都是苦涩，“什么同性恋不同性恋呢……”
王斯看着他，心中漾起一丝悲伤，“你……你们当时很相爱吧？”
朱秀云缓缓抬起头，眼睛望着对面墙上与天花板交界处的斑驳，沉浸到了回忆中，脸上却没有什么情绪。“太久了……早就不记得了。”
王斯伸手从朱秀云手中拿过那张照片，又仔细看了看，说：“她很漂亮。”
朱秀云点了点头，目光仍在墙上没有挪开，“家里养的娇，穿得好看，会打扮，你现在看都觉得漂亮，在那时候，我们一群小丫头里可是最出挑的了。”
王斯抬头看向朱秀云，见到她眼中焕发出了难得神采，忍不住问道：“那你后悔吗？”
那神采骤然消失了，朱秀云黯然地收回目光，抬手擦了擦眼睛，说：“后不后悔有什么用？人都已经没了。”
王斯苦笑一声，说：“如果你当初跟她一起走了，估计现在也就没我了。”
朱秀云听了这话，才终于转头看向王斯。她迟疑着伸出手，放在了王斯的手上，脸上缓缓地露出笑容：“那我不后悔，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就是生了你。”
这是朱秀云从来未曾说过的话，王斯听了，竟觉得有些刺耳，他连忙收回目光，下意识的望向朱秀云的手。
手指粗糙丑陋不堪，同样年纪的人，郑晓平的手就光滑干净多了。
“生了你，我也对不起你，让你跟我一起受苦。”朱秀云接着说道。
“别……”王斯脸上有些发热，“别这么说……”
“我这辈子……一个是对不起郭颖，一个，就是对不起你。”
王斯抿着唇，已开不了口。
“小时候没让你过过一天好日子，学也没上完，就要到外头去吃苦受累的挣钱还债。我自己不会挣钱，还偏偏学会赌钱。就这么一张一张的把你寄回来的钞票全输了出去，我当然也急的，我也知道这是不对的，可是……可是我真的管不住自己啊……”
“上回被你说了一顿之后，我也想好了要改了，我也确实回来之后再也没去玩过。可是你给我那些盖房子的钱，我……我听了你表舅的话……说的那么好……我就想着……能挣点回来，我也不算没用了……谁知道……就这么被骗了……”
“后来你表姨说她把这事都告诉你了，我这心里就一直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每回跟你打电话，我都怕你问我……可是你再没问过……”
“我心里知道，你是最心软的，你也不愿意让我不好受，所以才不问，你从小就这样……心细……懂事……可是我呢……我不配当一个妈……”
“今天你爸突然回来，我真的彻底傻了，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然后你又回来……然后他又动了手……要不是小王突然出现……我真不知道会怎么样……”
王斯听着他终于说起了王崴，咬了咬唇，克制着自己想要开口的冲动，继续静静听着。
“小王对你……我都看在眼里……除了他，没人能对你这么好了，就算是我……我也没有他对你好……”
“他为了你冲上来发了疯似的跟你爸拼命的时候……就跟……就跟当年郭颖为了保护我，跟那些孩子们打架时候的眼神一模一样……”
“当初你爆出那样的新闻……我多怕你和郭颖一样……我怕那是老天对我的惩罚……现在看来……这是老天给我的补偿的机会……为我当初辜负郭颖……赎罪的机会……”
“所以我跟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
“和小王……好好在一起吧……”
一块巨石终于化成齑粉，王斯像是溺水许久的人终于浮上海面，急促的大口呼吸着久违的氧气。
他胸膛猛烈的起伏着，转头看向朱秀云，想要开口，却发现喉头发紧。
朱秀云泪眼婆娑，却抬手抚了抚他的脸，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也早已泪流满面。
“妈……”王斯哽咽两声，“谢谢……”
“谢什么。”朱秀云温柔的笑笑，“妈这辈子过的糊涂，难得这件事上，算是明白的。”
王斯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忽然福至心灵，猛然抬头道：“盖房子的钱，我再给你，你想怎么盖就怎么盖，你要想再买什么基金理财，我也都不管。”
朱秀云擦了擦眼睛，笑着说：“我还买？那我就真是傻了。那钱给你表姨吧，你表姨父就是干装修的，他有人。”
门开了，北风吹进一阵寒意，王崴赶紧坐起身，看到王斯双眼通红的走了进来。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王斯，不敢轻举妄动。
王斯带上门，回身看向王崴，脸上读不出情绪。
“你明天回去吧。”他开口道。
王崴心里凉了半截，“为什么？”
王斯转身走到桌子旁，拎起暖壶倒了杯热水，说：“这没你事了，还在这干嘛？你回去接着准备演唱会吧，过完年不就要开始了么。”
王崴一时摸不着头脑，也不知他究竟什么意思，只能试探着问：“什么叫没我事了？你妈跟你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