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心毒(四) - 说书人 - 酒否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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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心毒(四)

夜色浓郁,可此处客栈里的放声笑闹隔着几条街都能听得见。这里是江湖的地盘,官府无人敢上前干涉。

客栈内已经是菜肴狼藉酒罐倾斜,浑身汗臭的粗犷武生不是被酒熏得脸色通红,就是推杯换盏称兄道弟之间光了膀子。

这一看着就是准备通宵达旦的架势,客栈伙计按照吩咐在厨房里备了足够的下酒菜,与那伙人交代了便要上楼歇息了。可正要走又听到人吩咐道:“伙计快去提点热水,我们段二公子要洗漱。”

这里人人都是要闹到天亮的,怎么突然有人中途离席?伙计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贵气的年轻公子正与上来劝留的陈巍陈大掌门推辞着,举手投足之间确实与周围的江湖人格格不入,这客栈是青山盟的,那伙计自然知道那是孔雀滨的段惊蛰。

这看了不过一眼,那人的目光便朝这边伙计轻轻扫来,平淡无常,甚至可以说是彬彬有礼,可这伙计立刻感觉像是被捉了现行,仿佛自己多年前的蠢事傻事都暴露在了这双眼睛之下。不敢多看,赶紧收了目光,往一旁准备热水去了。

段惊蛰上楼离开,陈巍盯着那背影许久,劝留时脸上的笑容已经全无,只粗鲁地呸了一口:“自以为是的小白脸,毛没长齐,酒喝不痛快,还想踩爷爷头上。”

这话说得小声,也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可那段惊蛰却忽然偏了偏头,眼睛往陈巍这边扫来,陈巍这江湖里摸爬滚打的老油条竟然下意识低头饮酒掩饰,再抬头时那段惊蛰已经消失在了那楼梯上。

敏锐的人都是天生的江湖军师,每一代总有这类人在尚武江湖中制造点诡计动乱。与光明磊落以武较量的江湖世界不同,这些人好运筹帷幄,想的都是常人不会想到的诡异路子,普通江湖人是林里的狼和虎争相厮杀,这类人就是狐狸和鼠从中狡猾作计。

譬如当年的段仲思,譬如现在的许碧川。再有江湖上有一低调行事掌握武林秘闻的门派,名为书阁,这个门派像是要做武林中的史官,专门记载搜集武林大小事,从中寻觅秘辛,搜罗武器秘籍。

对弟子一向严格筛选的书阁曾向许碧川发出邀请函,但许碧川拒绝邀请之事江湖人尽皆知,这书阁讨不得好,还给许碧川做了名扬天下的垫脚石。

这些人总归都是江湖鬼才、武林中的商人。

与那惨死的丁奢不同,武林的商人贪命不贪财。陈巍对这些人一向敬而远之,他们披着白道的外衣行着黑道的勾当,自己就算是武艺稍胜一筹,也得避让三分。

陈巍不知缘何想起这些,只是忽然觉得背后惊出一身冷汗,不由得又大口喝了一碗酒才觉得好受一些。他自小便喜欢这酒肉江湖的豪爽,哪来那么多幺蛾子,害得自己不得不如覆薄冰小心防着。

沐浴更衣,开窗对月,清风入帷。

一切顺心如意照着他的计划走,又是面对清风霁月,难得心中清净耳边清静。但段惊蛰从来不爱这样的心平气和,就像此时天上高悬圆月,他望一眼便觉得厌恶至极,要不是因为无法触及,他可能会像天狗吃月亮一般,想办法用刀子在它身上划出个空洞洞的缺口。

此时只能关了窗,他烦躁地抬眼,便瞥见屋外一处静立的人影,思量片刻便道:“你进来。”

外边的影子动了动,看得出推开门时是犹豫的。段惊蛰在单衣外披着一件衣服,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一派清闲模样,孔汀低下头,知道此时进来绝非好事。

“什么意思?”敏感地捕捉到孔汀低头的动作,段惊蛰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见到我很厌恶?”

说着语气里却换上了愉悦的炫耀:“厌恶也没办法,谁叫哥哥在我手里。”

孔汀低眉顺眼,未去回答他的话,只道:“你派去的那白家人,未跟出来,怕已经躲在了山中。”

段惊蛰听罢,嘲讽一笑:“不可能,他怕死,就像你怕哥哥死。”

孔汀听了那个名字,沉默片刻:“我不怕。”

“你不怕?你不怕为何每次我说他,你就会屈从于我?”段惊蛰忽然兴致盎然起来,冷笑道,“我知道,你怕他被折磨被羞辱。要是我,我也宁愿他死。”

“为何总要提起他?”孔汀抬眼看段惊蛰,“你提起他的时候,就、就像・・・・・・”

猜测的话终究是说不出口的,可段惊蛰却挑眉问道:“像什么?”

看他沉默,段惊蛰又自顾自喃喃道:“他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孔汀听了这句话,第一次好好地正视他,话里却是无法理解,沉着一口气:“既然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你为何又用他来要挟我?”

孔汀不可置信的眼神意外地让段惊蛰很受用:“因为能用来要挟你的只有他。”

孔汀听了这话,脱口而出:“我不知道你已经冷血至此・・・・・・”

“够了!”段惊蛰喜怒无常的呵斥让孔汀未能把话说尽,段惊蛰恼怒看他一眼,“你以为你是我哥哥?还来说教我?就是我哥哥,说教我也已经是十年前了。”

段惊蛰开口时话语是冷箭一般冲出来,但一说起“哥哥”二字,语气不自觉轻了起来,最后一句已经是与往时拖延的味道无异,像是一字一字都在想着事。

孔汀闭口不言,但黑色的眼睛依旧注视着段惊蛰,那目光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伤神之色,段惊蛰才意识到这人在此之前从未敢真正地正眼瞧过自己。

段惊蛰看向那双眼睛,忽然觉得呼吸如堵,与他说话时那轻浮傲气的神色渐渐敛了去。

“说话。”他眼睛沉沉,盯着站在那里的人。

孔汀低垂了眼睛,不再与他对视,又岔开了话题:“那你认为那白家人现在・・・・・・”

“死了。”段惊蛰想到这里忽然笑道。

“死了?”孔汀意外,“那・・・・・・”

“这么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废物,我怎么会让他做奸细?死在应该死的地方便是他最大的价值。我这也是在肃清江湖・・・・・怎么?你觉得残忍?”段惊蛰饶有兴致地看那孔汀的反应。

岂料孔汀听了这句话,安静片刻后才低声道:“这江湖的恃强凌弱规则,你不是从来讨厌么?”

段惊蛰警觉地看向他,一向能轻易看透人心的眼眸中窦生疑虑。

但这疑虑只在他眼底一瞬掠过,像是被惊扰的游鱼在水面飞快消失,他很快便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自圆其说:“怎么?我哥连这个都告诉你?看来他确实很喜欢你。”

段惊蛰说着又皱了下眉,显然他自己不喜欢这个说法。

好在孔汀却不接他的话,只问:“白家弟子死了,接下来你的计划是什么?”

提及接下来的计划,段惊蛰眉间的阴霾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嘴边弯起了笑容,像极了游戏里一时占了上风,顿显得意忘形的孩童。对外时低调行事彬彬有礼,门内阴狠毒辣城府难测,也只有这时候的这个笑容,如虬曲的枯木上绽了一枝毒花,能从诡谲中看出三分鲜活动人的生机来。

那笑容太过放肆,孔汀便低下头来盯着自己的鞋尖,像是在看千里之行来到此处一路沾来的尘土,眼中的光泽也似被那片尘蒙住了,他眼神动了动,在段惊蛰看不到的地方,把拳头悄悄攥紧了。

蜡烛燃了三刻钟,房内的灯光稍微有些昏暗,许碧川取来剪子,给那烛火剪了一截灯芯。

“你说那桂仁给你下了毒便跑了?”那烛火一跳便亮了几分,许碧川眼中映着的那团烛火也明了些许,听邱灵赋将一路得知之事道来,他却偏偏只挑这一处问,“你为何要瞒着阿魄?你这性子,难道不是会添油加醋要阿魄为你做主,骗他为你鞍前马后?”

“我只不过是不愿与他争吵,要不然岂不是中了那段惊蛰的奸计?”邱灵赋嘴里含糊,可抬眼看见许碧川暧昧的笑容,知道他是误会,却也心虚没有继续反驳。

许碧川果然没继续问下去,只又问了其它:“你说胡堂主中了你的软筋散后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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