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深潭
第七章深潭
晨起，依旧没有人引气成功，草草收拾了一番，穆简便带着姜毅一行前往深潭。
姜毅这一支队伍共两男两女。另一年轻男子名傅朋，是酒坊傅娘子的幼弟，儿时常常在傅娘子的酒坊帮忙，镇子中的人都认识他。待他年纪渐长，既不识得许多字，酿的酒也难以入口，好在水性不错，便跟着渔夫打鱼，后来渔夫年纪大了，他便接手了镇外的池塘，每日贩鱼为生，勉强糊口。这次遭逢大难，幸得他水性不错，才活了下来，但家人也都不在了。
另两人家中关系很好，出事前便很熟悉。年纪轻些的姑娘名为石翠霞，是镇中铁匠家中的小女儿，那一晚父母长兄以命相护，她才从火海和汪洋中捡回一条命。
年长些的大娘名为赵玉英，娘家在安平城附近的凌河镇，嫁到渌水镇后也过了一段时间好日子，丈夫逝去后一个人开着家里的粮店，拉扯儿子长大。粮店隔壁便是铁匠铺子，自丈夫去世后，石铁匠一家人帮她良多，特别是石翠霞的母亲乌秀兰。二人无话不谈，乌秀兰会些木工活，常常帮她修理粮店的货仓，也替她寻了一个力气大的好伙计，两家人逢年过节都在一处。
此次遭逢大难，赵玉英侥幸活下来，原本是想带着石翠霞去安平城投奔儿子，只是听闻现在能学到修仙的法子，才想留下来试试，若真能学会，便要把儿子也叫回来修仙。故而她特地要和石翠霞一队，方便照应彼此。
因着是第一队前往深潭附近修习的队伍，他们此行还带了不少搭建房屋的工具和埋锅造饭的炊具，还有一些粮食和盐巴。
穆简将一些笨重的工具放在了储物盒中，在前面带路，其余人边走边用镰刀斧头开出一条小路，顾及赵玉英年纪较大，行路并不算快，穆简还有余力猎了三只锦鸡。
一路上除去休息时，众人都是沉默不语。
直到日光西斜，穆简才看到深潭外的树林。
“到了！树林后面便是深潭，大家再加把劲儿。”
众人纷纷擡头朝远处看着。
夕阳西下，金黄的夕阳探入树林中，潭水四周水汽颇多，笼罩在树林上，仿佛是树林在发出微光。他们穿过树林，潭水边已极为昏暗了，这让潭水看上去更为幽深，无法见底。
这处深潭毗邻一面高崖，四周散落着大小不一的岩石，再远些便围绕着茂密的树林，并不见有进水或出水的地方，潭水偶有涌动，许是有地下暗河。深潭边还留着穆简之前生火过夜的痕迹，三天过去，灰烬如旧，可见此处并无太多生灵。穆简过夜之处与山崖相邻，略微凹进去，旁边还有一块巨石，四面围住了两面，是个扎营的好所在。
众人歇了一会儿，穆简便安排众人干活——要先搭个简易木棚用来休息，要准备晚餐，夜黑了，还需得将篝火升起。
穆简引气后力气更大了，便去砍树，傅朋、石翠霞和赵玉英搭木棚，姜毅被穆简安排去搭灶台，料理猎物。
穆简挑了几棵树干笔直的树砍下，用斧子将枝干砍下，便扛到深潭边预备搭木棚，石翠霞见状，也跟着过来帮忙，擡起一根木头便走，看得几人目瞪口呆。
“翠霞妹子，你这是？”
赵玉英替她答道：“翠霞她娘家里人力气都大，翠霞打出生力气就比普通人大许多，以前常帮我扛米面，这一根木头不算什么。”
石翠霞将树干立起来，点头说道：“嗯，只是以前爹娘不让我在外面说。”
穆简点了点头，又割了些茅草来，用绳子捆了，准备覆在屋顶上。秋日多晴天，还不需考虑挡雨之事。她做活时，一直留意姜毅的举止。家中遭逢大难，谁都不好过，春宜大哭过一场，现下已好了许多，但姜毅从没有这样的举动出现过，只是变得沉默，不再多讲一句话。穆简下意识觉得这不对，她总觉得这沉默的背后会带来更大变化，只是如今事忙，实在顾不得这许多。
姜毅的身手是队伍中除穆简外最好的，对山上也很熟悉，上山时，穆简在前头带路，他便断后。到深潭后，他也听穆简安排，捡石块，挖淤泥，垒好灶台，又去捡干柴、引火、煮饭，还将多余的肉收拾好预备做肉干。仅有几句出声的话也不过是应和两句——“好”“这里”，仿佛失了灵魂一般。
因石翠霞的天生神力，木棚搭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初见雏形。姜毅也将路上猎得的锦鸡烤熟，再加上麦饼，便是一餐饭了。行路一天颇为辛苦，众人都吃得不少。
月牙微露时，他们已经在篝火旁坐了好一会儿。
大家仍是沉默的，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伤情绪中尚未走出来。穆简知道要他们摆脱这样的情绪是极不合时宜的，即使是自己，也难以真正走出来，但如今情形，却不容大家难过。
“大家辛苦了，这一路行来，我的确是感觉这里最为舒适，应该是灵气最充足的地方，只要我们耐心修炼，应该会有所得。我明日清晨便会下山，阿毅对山上很熟悉，他会和你们在一起。后日清晨，你们直接下山便可，我会带另一队人上山。此处罕有人迹，东西放着也没有关系。”
穆简看了一圈大家，气氛仍然沉寂，也许是今日又是赶路又是搭木棚，都很疲累。
赵玉英毕竟年纪大些，笑了一下，说道：“多谢阿简，这几日我们都多练练，说不定都能修仙呢。我这年纪大了，今夜还是得睡会儿，翠霞年纪也还小，也要休息呢。只是不知这野外黑黢黢的，睡过去应该没事吧？”
姜毅用木棍拨了拨篝火堆，穆简看了他一眼，说道：“前两日清晨时，我在这里看见很多野兽，但都未互相厮杀，想来这里有什么限制，应该不会有太多危险。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要留守夜的人，今日我守上半夜，阿毅守下半夜吧，之后你们轮流便是。”
众人点头同意，随后便盘腿打坐起来。没过多久，赵玉英和石翠霞先后去睡了，又过了一会儿，傅朋也去休息，只有姜毅仍然在打坐。
穆简心中暗自叹气，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说道：“阿毅，天色已晚，下半夜还要守夜，你快去休息吧。”
姜毅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摇了摇头。穆简见状也不再劝。
月上中天，穆简睁开眼睛，在这里打坐良久，她感觉身体中蓄满力量，但接连几日在山中往返，着实也有些累，
她允许自己躺着闭目养神了一会儿。而后，她起身为篝火添了些柴，又绕着居处走了一遍，到木棚处看了一眼，赵玉英、石翠霞、傅朋已经睡熟了，姜毅却一直没睡，还在篝火旁打坐。
这些日子，姜毅休息的时间大约不到三四个时辰，吃的东西也不多，整个人十分憔悴。
她坐到了姜毅身边，轻声唤道：“阿毅。”
姜毅睁开了眼睛，侧过头看她。
“阿毅，今天累了一天，你不休息么？不管怎样，一定要保重身体才是。”
姜毅低下头说道：“师姐，我打坐这么久了，但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我也不觉得这里让人觉得舒适，我恐怕无法修仙。”
穆简没有回答他，擡头看了看夜空。此时，两轮月亮已经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央，四周有星子环绕，月光倾撒，越过山崖和树林，笼罩了这片深潭。
“阿毅，自小咱们两人总是互相比试，有时我胜，有时你赢。我会什么，你也一定要学会，这一次，我信你也能修仙。不过不能太急，修仙这事讲究缘法，不要着急，时间还长。”
却不想，姜毅在此时流下了眼泪。
“时间，哪里有什么时间。”他摇了摇头，说道，“爹死了，师父和嫂子他们也都不在了，大哥还躺在床上，也不知何时才能康复。”
他用手狠狠捶地，说道：“可是你看那群修仙的人，高高在上，云端来去，将我们视为蝼蚁。师姐，便是我们现在都能修仙，都修炼得很厉害了，都没办法报仇，我们甚至不知他们究竟是谁，时间过得越长，就越难找到他们。”
穆简知道他的心结，这也是渌水镇还活着的所有人的心结。家园被毁，亲人罹难，若是为生存下去，最好的便是离开这里，去往其他城镇生活，可是大家宁愿留下来收拾一切重新开始，便是因为心里都存着想要复仇的念想，可是这谈何容易。
便是她自己，到如今支撑她一步步走下来的，也是复仇的信念。
“阿毅，我如今算是勉强入门。据我看来，若是没有百十年的修行，绝难达到他们功力。可我也信，我们一定能报仇。他们上次抢夺蓝晶石草没能成功，今后肯定还要来，咱们这里能种植蓝晶石草，不是玄天宗占着这块地，那便是他们占着。总能等到他们的。”
穆简用手拍了拍姜毅的肩膀，说道：“只是你心要放宽些，好么。婶子和元松还在，她们也不想看到你一直这样的。”
也许是夜晚太过寂静，也许是篝火有些熏人，姜毅的眼泪又掉下来。
“我只是在想，若是那天我去和大哥一块寻人就好了。若是我去，父亲也不会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