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卫庄的嘴唇很冷,盖聂的身体很热,他正在经历热症。
扰动让沉睡的人眉心扰动了一下,但似乎对那侵扰自己的气息太过熟悉,熟悉到毫无防备。那个人,重新舒展了眉心,又睡得沉了几分。
卫庄看见过很多不同境地的盖聂,锋利的、平静的、孤注一掷的、决然不还的……然而他的记忆里,这样软弱的样子,是第一次。
不,或许他曾经见过,但自从宫变的那天晚上,他被自己亲手下令带上镣铐锁住冷宫里,很多事情都改变了。
两个人之间,就像隔了一世。
卫庄的瞳孔颜色很浅,这是卫氏一脉远古文王血统的证明。但这时候,他的瞳色发暗,其中氤氲而生的不确定似乎有了了然的意思。
他抬起一点身体,手指在交错的伤痕与染血的绷带之间慢慢移动,抚过。
指尖的压力,让沉睡的人呼吸微滞,被扰动地想要醒过来。但药物的作用让他沉眠,当对方试探碰触的手指停在他颈脖间脆弱的脉动上不在移动时,他的呼吸又渐和缓,眠了过去。
卫庄的眼睛盯着对方,显得幽深而疑惑,他有些去确定自己要的是不是就是此刻渴望的东西。
目光落在对方带着淡色血痕的嘴唇上,这是一双典型的男人的嘴唇。
不柔软,总是沉默地闭合着。
但,就在这一刻,他恍然回忆起,不久之前曾经在这里体会到的湿润和清苦的温暖。
不确定,在此时怂恿着他催促着他。
于是,卫庄鬼使神差地靠过去,鼻尖几乎碰触到对方的鼻子,而他的嘴唇,就这样缓缓地、坚定地、压过去――
生死;纵横。
家国;天下。
背叛过,愤怒过,绝望过,唯独不曾真正拥有过什么。
卫庄克制住自己思绪的喷薄,他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底,燃烧开来。越来越热,越来越烫,让他不得不寻求一个地方,发泄出去。
去灼伤另外一个人,让他和自己一样痛苦。
卫庄的眸色更加暗沉,他忽然用力箍住对方的肩背,用类似噬咬的力量,去搅动、去吮吸。
这样,或许就是他们最接近彼此的时刻。
如果他醒着,不知道她是不是也会这样感同身受。
噬咬已经改变了味道,变得急躁而愤怒,这样的侵犯必不可免得惊动了沉睡的人。
盖聂的喉咙和胸膛里发出急促而痛苦得喘息,他开始挣动。
卫庄看见盖聂的眼睑颤动着,下一刻,闭合的狭长眼睛睁开了,那双带着淡琥珀色光华的瞳孔,就这样撞进了自己的眼睛。
卫庄退开身体,手却维持着按住对方的姿势。
他――在等。
等对方醒来看见这样的场面。
他――也在想。
想象对方看见这样场面,会说出口的话。
他,想要一个结果。
盖聂的眉毛很直很挺拔,从来不会让人有文弱的错觉。
但这个人看似迂腐,实际上很会隐藏心绪,即便是在鬼谷学艺的那几年,面对卫庄的屡次挑衅和嘲讽,他也没有让卫庄抓到过弱点。
然而这一刻,卫庄在对方琥珀色的瞳孔里,看到在短暂的茫然之后,里面居然流露出一线不可错人的喜欢来。
然后他听见盖聂张开嘴,对他说:“小庄,你回来了。”
卫庄怔住,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态,他心中一动,接着说:“你在等我?”
盖聂的眼神很纯粹,带着一点笑意说:“师傅等你很久了。”
卫庄忽然明了了,有人给盖聂下了很重的助眠药力,或许是担心他夜里感到疼痛。药物的作用让盖聂沉睡昏眠,无法彻底醒过来。他的眼睛虽然睁开看着自己,但瞳孔是涣散的,也许是在透过自己看很久以前的另外一个人。
这一刻,卫庄发觉自己可以放肆地去观察盖聂。这么多年过去,盖聂鬓角的头发已经泛白,而自己,早已是一头白发,像一个逆天而行的妖怪。
卫庄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刚刚克制不住的思绪已经消散不见,他用更加低沉的声音说:“你睡吧,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
因为这样一句似曾相识的话,或许是对方带着侵略意味的气息太过熟悉,又或者是盖聂的伤势实在不轻,无边无际地疲惫在吞噬着他的神智。
他好像听见卫庄算得上嫌弃的安抚之后,这样熟悉,他缓缓阖上了双眼,遮蔽了最后的那一线带着落日余晖的暖光。
卫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按住盖聂的手慢慢收拢,再看到对方在昏睡中微微颦起的眉峰之后,又卸去了力道。
盖聂还在昏睡,他的呼吸比往日更沉重,看得出他的身体在经受一次疼痛的折磨。即便是隐忍惯了,在昏睡的时候也不能完全控制呼吸的力度。
卫庄的手从对方的肩膀上收回,慢慢移到对方刀锋一样腰脊上,手下的温度并不正常,偏离了常人的热度,竟然让他有温暖的错觉。
他的手在那道狭长的疤痕上停驻下来,然后,慢慢地,抱紧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