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大厦将倾
我喘着粗气,劫后余生般的将眼睛撬开一条缝儿,正对上他眯起来的细长眼睛。他身上有清冽的草香,那是沐浴了晨光后沾染上露水的味道。我被他强托着才站稳了身子,自知理亏的退开一步,让出个距离来。他最近气性很大,点火就着,我是要躲着点的。
“我有没有同你讲过,那鼎中的不灭业火,一旦引火烧身,焚得你灰都不剩!”他扫了眼地上一远一近的两个人,背过手去倚门而立,丝毫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我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凭借我这些年别的本事没有,却对闯祸格外在行的经验来看,是否能够侥幸避开责罚完全取决于两点――认错的态度够不够真诚,以及,转移话题的速度够不够迅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我心虚的一下下在墙上磕着脚尖,显然我已经领悟到第一点的要义,诚恳且快速的承认错误,不耍花招,但却对第二点的执行有所欠缺,毕竟,哪有把话题转回自己身上的……
他背在身后的手“嗖”的一下伸出一只来,不知从哪里变出张宣纸,被修长的食指和中指随意的夹在中间,在我眼前点了点。我犹疑着接过来展开,那不就是我先前留了一半便团起来扔掉了的字条?上面一串小字歪歪扭扭的写着:“天玄塔求证,勿……”,勿念的勿字写了一半,皱巴巴的纸片已经被他捋平折出了工整的折痕。
“你可还有话说?整个南华还有谁能写出比这更丑的字?”他将字条夺回去,依上而下蹙紧眉毛又看了一遍,说道:“都说字如其人,你长的也算端正,怎的这字却惨不忍睹成这个样子。”
“你……你是夸我好看么……”我小声挤出一句话,企图豁出脸面昧着良心的成功转移这一话题。
我也练过一阵子的书法,没有师傅教,自己临着帖子练的。始元从来不管教课业,她说字这个东西,认得就好,写的是否漂亮,它都是字,写出花来,它也是字,何苦执着于它的美丑。我一面觉得她说的极有道理,一面迷上了听说在当时凡间很是流行的一种字体――瘦金体。然而,临了好一阵帖子,我对瘦金体的精髓只领悟到了瘦,写出的大字各个儿如同垂死挣扎的虫,叫人尤为心酸失落……于是,我决定还是听从始元的道理,字这个东西还是要看重它的实用性,我就不要学那些浮华之人,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了。
“唉,你啊你……罢了,可有伤到哪里?”他刚扳过我的肩膀来查看,俨掌门便带着一众弟子风风火火赶来,徒留他一只手临时转向蜷到嘴边掩面轻咳,我也不自然的在门口让出一条路来,站进阴影里。
俨掌门分别探过他二人的症状,脸色越来越沉,哑声道:“是魔界的把戏。”
闻者皆是骤然一惊,只见俨掌门一声示下,两名弟子上前分别将鲁南和华凤并肩而坐放置好,随后他将真气运转至双指,迅速点在他二人几处大穴之上,双掌翻飞的摆弄了好一阵,我眼花缭乱到不行的时候,鲁南终于悠悠的醒了过来,不过华凤还是僵着一张病恹恹的脸孔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他们人呢?怎么就剩你自己倒在这,华凤是你叫来的?”此事非同小可,俨掌门连连追问。
鲁南刚醒过来,双手抵着前额,半晌,才茫然的抬起头来,空洞的眼神在我们所有人的脸上一一掠过,问:“你们……怎么来了?”然后再次茫然的环顾一周,问:“他们呢?”
“是啊,我在问你,他们呢?”俨掌门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无可奈何。
“他们……他们……”鲁南神情无措的坐在地上,似乎一时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华凤此时动了一动,先是手指头勾了勾,随后猛的睁开双眼,瞪得像铜铃儿似的,“腾”的一下坐起身,和鲁南的反应差不多,茫茫然的看着四周,看到铜鼎,突然一哆嗦,两腿蹬踹着手脚并用往后缩,眼神慌乱之中忽然与我对视,这一眼不要紧,她竟如同受惊的马儿一样癫狂起来,连滚带爬的站起身,跌跌撞撞的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四处乱窜,口中反反复复的喊着:“不要过来!不要!我什么也没看见!”
俨掌门一个眼神,几名弟子纷纷上前去控制华凤,华凤自昏迷中初醒,神识又不清楚,没跑几步便被制住了。
“你不要害怕,华凤,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会在此处?又看到了什么?可知道守塔弟子的去向?”俨如圣问。
华凤被控制后柔顺了不少,听到俨掌门这样问,眼神闪烁,眸子快要抖出水来,我疑惑于她方才看见我时惊慌失措的反应,见她已经从异常的情绪中平静下来,遂举手示意想询问一句。谁知她看到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挣脱了桎梏,又疯癫起来。“不关我的事!和我没关系!”她语无伦次的挣扎,几名男弟子力气都不小,碍于不能伤了她,一时间也是毫无办法。
周旋之中,越逼越紧,最后华凤竟一头扑向那铜鼎,俨掌门拦之不及,我只感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整间塔室红光笼罩,然后瞬间便被楚离凡的纯白袖子遮住了脸,下意识的一闭眼,随后听见华凤的惨叫声,闻声看去,俨掌门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已经将华凤提到远离铜鼎的空地,华凤被他一掌劈在后颈处立即便晕了过去。而那铜鼎之中,熊熊烈火仿佛烧之不尽,火焰一直冲到上方的塔尖处,铁青的鼎身烧得通红,复灵珠淬着火焰光芒更盛,橙红的光带热烈的跳跃,再无人敢去靠近。俨掌门撑开华凤的眼皮,叹息着摇摇头,只说了两个字:“盲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仅我如此,旁边好一阵此起彼伏的“嘶嘶”声,可见大家都在捋着受惊的胸脯吸凉气。“你又是怎么回事,到这来做什么?华凤见了你为何频频惊慌发狂?”来到之后屡屡受挫的俨掌门总算想到了我。
“我……”
“与她无关,是我命她前来查看可有破绽,为白泽翻案。”我一开口便被楚离凡打断,不知他为何要帮我掩护,我明明也没有做什么坏事。
“胡闹!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南华?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这掌门你们哪个喜欢哪个来做好了!”
“掌门伯伯,”绣颜在人堆后面弱弱的出声,“白泽被关押在仙牢之中,定然是无法逃脱出来再次行凶的,现在可否证明他的清白了?”这时候也只有这个痴情的丫头还惦念着白泽的安危。
俨掌门沉重的叹出一口气,瞧了瞧地上的两人,一个揉搓着头发什么也想不起来,另一个疯疯癫癫的瞎了眼,不知醒来以后会如何,“罢了!”他决断的说:“他二人中了魔界独有的两生咒,受此咒法之人,相当于被打散魂魄,游离于今生往生之间,归处难寻,魂不附体,与死人无异。如今他们仅仅神识受损,未伤及性命,已是万幸,带回去好生安顿。”
众弟子得令纷纷动作,麻利的抬着人退出塔室,不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们四人,俨掌门望着那似乎消停了一些的火焰,绣颜在等着他的回答,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不走,楚离凡就在身后等着不知道为什么不走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