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逃亡

赫伯特发觉被他握着的手正在颤抖，并因冷汗而变得潮湿。

莱奈尔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他该说，他计划中的法阵最多只会炸掉一层楼，如今波及如此之大的爆炸不完全和他的法阵有关？还是该说，伊格拉大概是怕被蓝龙发现什么，才选择了如此暴戾的方式应对，但造成这样惨烈的后果应该并非伊格拉的本意？

但他感受得到，爆炸的一瞬间，自己的力量混杂其中，作为牵引的线，把另一股力量如设计好的那样，完全塑造为应有的形态。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比谁都更早发觉这场爆炸。

但他无法阻止，无法救出爆炸中心的伊格拉，甚至都无法催动力量保护周围的人。

蓝龙的威压感，比竞技场时遥遥所见的那一次，巨大得多，也令人无法违抗得多。

简直令人怀疑，竞技场时所见到的群龙，不过是他们慵懒温顺的伪装，并且从头到尾他们都没有撕下过这样的表皮。而只有他们被彻底冒犯和激怒时，隐藏得很好的本性才会如龙形一样不可抑制地展露出来。

“……可恶。”亚伦收起仓促打开的防护法术，他并不擅长修复术和治愈术，对于附近受损的建筑物和受伤的人类感到十分棘手，只能勉强凝聚了土元素，支撑要倒塌的建筑物，寄希望于他人能救助伤员。

幸好提特斯城作为南方海上的大城市，时常有精灵来往。此时有二三十名精灵，他们基本都在港口上，基本保护了港口和南半端海市的完整。

刚才那一刻肆虐的力量中作为牵引的“线”绝大多数法术使用者都没有察觉到，但肆虐的力量本身却很容易感知。稍微对龙族熟悉一些的精灵，甚至已经确定这股力量来自维纳利斯。而最显而易见的第一受害者又是瑟特里尔――姑且不论他所受的侵害程度比无辜被波及的城市小多少――那么这件事，精灵们都不太好插手了。

本城的龙领主青龙琪拉，感受到这股在自己领地上爆发的力量后立刻赶来了，又在分析清楚法术力量源和看见瑟特里尔后，尴尬得不敢上去打招呼。琪拉是条非常年轻的龙，她的领地富饶却狭小，所以她和邻近的十几条龙结为联盟，好方便领地上的人类能够更好地进行生活所需的劳作和交流；她自己也喜欢和朋友们居住在更内陆的山地里。瑟特里尔作为维纳利斯的长辈和龙族的领袖人物，再加上他本身的强悍，去帮他追究责任就太冒昧了。

然而看清提特斯城的惨状后，琪拉也难以忍受了。她不常在潮湿的海边居住，但城中的人类对她的尊崇和侍奉都令她十分满意。她咬咬牙，还是振翅飞了过去。

“瑟特里尔，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有谁袭击了你吗？”

瑟特里尔低头俯视相对他而言十分娇小的青龙，直把对方看得微微发抖才开口说话：“一场误会，这事和维纳利斯无关。我一时心软没有提前展开法术隔离屏障并打散法阵结构，没想到后果比较糟糕。我很遗憾。”

瑟特里尔变回了精灵的形态，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他抹了一把自己的手，割开一条伤口，用血作为施术材料，编织出复杂的法阵，从天而降，落在大地上。

被毁灭的山丘重现、被粉碎的道路与建筑再度完好地存在于它们原有的位置。有的人甚至亲眼看见，地上的粉尘回归为储满水的陶瓶，上面每一处花纹和旧有的摔裂痕迹丝毫不差。

还活着却受伤的人与花草鸟兽也被这股力量抚慰着，消退了所有受过损伤的痕迹。但那些直接在爆炸中被杀死的生灵，虽然身体被复原了，却无法再活转过来，而那些毁灭得渣都不剩的，则直接彻底地消失了。大半个提特斯城，变成了空荡荡的死城。

尽管如此，如此的奇迹，依然极大地震慑了人类。他们不由自主地跪伏在地，发出了崇敬感激的泣啼之声。原本的恐惧和伤痛都被暂时抚平了。

精灵们对此也是无话可说。

“我手打击，我手治愈。他以为自己是神吗？”亚伦不满地嘀咕道，“不过这一手超大面积和对象的群体复原术确实挺厉害的。”语毕他皱起眉头，看向莱奈尔与赫伯特，“你们有能去的地方吗？我觉得……你们马上离开会比较安全一些。”

“我们去找维希特里斯先说一声吧。这件事，他需要早点儿知道，好做计划。”赫伯特朝亚伦点点头，“麻烦你带我们一程了。”他感觉得到莱奈尔精神状态不太好，绝不能在此多做停留，无论是为了防止被龙发现，还是为了防止莱奈尔深入地体会到那个法阵的杀伤力究竟有多大。

亚伦本就出名的桀骜，突然经历了提特斯城这么莫名其妙的变乱，又毫无对他们解释的意思。他的愤而离去也显得很正常。

也多亏了海市上的混乱，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艘精灵的船只上比来时多带了两个人类。

“你好些了吗？”赫伯特把莱奈尔安放于怀中，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和脊背，就像给猫顺毛一样。这一招从莱奈尔小时候就十分好使，现在也勉强发挥了一点儿作用。

“……不好。天啊，死了好多人……”莱奈尔含糊地嘀咕着，把头埋在赫伯特胸口，不肯抬起来，生怕眼泪流得太明显，“伊格拉大概是想办法把他身上的惩罚之力与法阵的核心连接了起来，而那股力量一直实时地从维纳利斯身上汲取抽离，所以在法阵运行起来后，产生了难以想象的力量。”而且并没有对最近距离的蓝龙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仅仅是脸上一道炸裂伤口而已。但是伊格拉和在爆炸与冲击波致死范围内的人类，却连一击都无法抵挡。

他自欺地缩进令他感到温暖和安全的怀抱中，用泪水打湿了脸孔下的衣服。

伊格拉就这么死了？这个念头再度揪住了他的心，令他疼痛难忍。他杀过人，在竞技场突围时干掉的也不乏之前结识后觉得很不错的朋友，但他们都不是伊格拉，也没有牵连如此沉重而巨大的死亡。

比那死亡更沉重的，是他的无能为力。

“如果我能战胜龙就好了。但是，假如我用尽一生都无法战胜龙呢？假如我的学生们甚至还达不到我的程度呢？”莱奈尔终于抬起头，热泪满眶地问道。

“总会有一天，有人能做到。何况，不是每条龙都像蓝龙那样强大，以后的挑战者们，可以慢慢地从简单的开始。”赫伯特沉着地回答，“龙和精灵内部也不是多么团结的，他们只是因为幸存数量太少，又被安逸的生活和合约所腐化，宁可彼此相安无事；假如有利可图，又有着绝佳的挡箭牌，他们大概也不会介意暗地里互捅两刀的。精灵还好说，龙对于领地的渴望和现实中他们领地分配的不均衡，本来就是巨大的突破点。”

莱奈尔瞪着他，说：“喂！你不应该是努力安慰我说我一定可以做到吗！怎么突然就开始分析战略战术的问题了！”

“耐心些吧。”赫伯特继续把他按回自己的怀抱，“龙不能无所不能，你也不能无所不能。这不怪你。”

几日后，亚伦的船赶上了维希特里斯，把两人交给后者，继续沿着西北的海峡航道，向着兰蒂斯城去了。

乍闻提特斯城发生的惨案，维希特里斯也忧虑重重。他嘱托两人不要泄漏这个消息、至少不能比正常的通讯速度早一步开始讨论这个话题，自己则回到了他在船上的房间，处理一些他随身携带的问题材料去了。

奇怪的是，处理完后，他看起来镇定自若多了，甚至和悦地安慰起了莱奈尔，说以他和伊格拉多年的友谊与对其的了解，能奋力一搏报复并伤到了蓝龙，说不好那个暴脾气的家伙有多得意呢，完全无须为他感到遗憾。

莱奈尔忍不住悄悄向赫伯特抱怨，维希特里斯真不愧是做惯大生意的商人，天大的风险和损失，都能被他说得万无一失、稳赚不赔一般。

商船靠岸后，维希特里斯没有如往常一样继续向大陆西部行商，而是直接选取了最短的北上道路，向他的故乡、银龙莎法儿的领地进发。

“提特斯城出事后，返程得这么快，会不会显得有点儿心虚啊？”莱奈尔担忧。

“我本来也想去西边再收点儿便宜的粮食运回去的，但是时间紧促啊。海勒那小子，5月初就要结婚了。我如果路上慢了，可能回去就该看见刚出生的侄子侄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