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安顿了韩秀儿,姚纤纤进卧室瞅了一眼,见她睡得正沉,便放了杯温水在床头,转身退出来。
姚纤纤下午还要去鹿城大学旁听英吉利文学史的课程,便不再逗留,写了张纸条留言后离开韩秀儿的住所。
刚走进校园,天上便飘下小雨丝,而且雨点迅速密集起来,路上的学生纷纷捂着脑袋找地方躲雨。
姚纤纤也没有带伞,她疾步一段路后,找到一个离得最近的亭子,躲进去。里面已经坐了一群学生,有男有女,都是年轻的学子。
姚纤纤背对他们,找了个角落,掏出干净的帕子擦拭头发。耳边传来他们络绎不绝的议论声。
有个男学生投下一个重磅消息:“听说梁秀先生要来我们学校办讲座啦!”
众人瞬间哗然,十分兴奋。
“我最喜欢梁先生,我好想见到他本人,亲耳聆听他的教诲。”
这说话的人显然是一个梁秀先生的迷妹。而且这亭子里显然迷弟迷妹不止一个。
“但是要入场券才能进去!”
“你听谁说的,可靠吗?”
有人哀嚎起来:“我没有入场券啊!”他喊出了众人的心声,众人面上顿时一片阴郁。
早已得到消息、提前取得入场资格的人便有些得意起来,只是为了避免众怒,没有宣扬。
不一会,众人又担心起来,怕这纷纷的落雨阻碍了梁秀的行程。姚纤纤只想说,这些学生们操得心真多。
姚纤纤不关心梁秀,不过也知道此人大名,他喜欢探讨各类社会问题,经常在报纸杂志上针砭时弊,文笔十分毒辣。因此有一票拥趸,很受新潮青年的喜爱。
待雨变小,姚纤纤便独自走出亭子,那些学生们也都纷纷走向各自的教室。
姚纤纤走进教室,发现今天教室的人少了许多。一个往日熟悉的同学低声告诉她:“听说梁秀先生要在隔壁开讲座,好多同学都跑去听了。”
望着教室里的小猫两三只,姚纤纤顿时滴了几滴冷汗。正说着,打铃声随即响起。任课教师走了进来,他戴着一副小圆眼镜,早年曾经留学英吉利,对西学十分精通。他把讲义放下,透过眼镜片瞅了一眼教室,脸色便有点不好看。
他表情微顿,几秒后才翻开书页,喊了句:“开始上课。”
刚刚向姚纤纤透露消息的同桌,忍不住又对她八卦起来:“陈先生肯定气坏了!这群傻瓜跑去听梁先生的讲座,回头肯定被陈先生判个功课不及格。”
说话间十分得意,显然为逃过一劫暗自庆幸。
“这是为何?”姚纤纤趁着讲台上的先生转身写字的时候,低声问同桌。
同桌诧异地望着她:“这你都不知道啊!”见姚纤纤神色狐疑不似作伪,她继续解释道,“陈先生和梁先生,这两人有血海深仇!”
血海深仇!姚纤纤瞬间惊呆。
同桌瞧了一眼台上的陈先生,见没人注意这个角落,这才又压低了声音:“我那是比喻啦,不过我也没有夸张。他们因为思想见解不同,一言不合就互怼,时常在报纸上指名道姓地嘲讽对方。正所谓王不见王,所以千万不能让他们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她摇摇头,接着又嘀咕了一阵学校的那些工作人员办事不力,竟然把梁秀的讲座设立在隔壁教室。
突然隔壁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鼓掌声,彻底淹没了陈先生讲课的声音。姚纤纤往外瞧了一眼,发现进不了隔壁教室的那些人都挤在走廊里,趴着窗户听讲座。
讲台上的陈先生蓦地停下讲课,合上讲义,一张脸上没有表情,语气风平浪静地说道:“我看大家也没心思继续听课了,隔壁这么热闹,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吧!”
说完率先走出教室,底下的学生面面相觑,连忙也跟出去了。姚纤纤的同桌一脸兴奋,好似要去旁观一场火星撞地球的盛事,露出神秘的微笑:“陈先生这是要去踢馆了!我们快跟上。”
说着,兴奋地拉上姚纤纤,跟着陈先生身后,身手十分利落地挤进了隔壁拥挤的人群中。
不知前面发生些什么,此时讲台上的梁秀先生□□了一句荷马的诗,姚纤纤准备听他要说些什么。
站在姚纤纤旁边的陈先生却大声用英吉利语重复念了一遍刚刚那句诗,纯熟流畅的程度一下子把梁秀比下去了。
瞬间引燃战火。
“梁先生一向喜欢讲白话,现在连发音都变成了下等人口音,这种精神真是令人钦佩。”陈先生明褒暗贬,嘴里流露出讽刺。
拥挤的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学生们紧张地盯着两位知名学者,等待他们的反应。
台上的梁先生也不气恼,不急不缓地说道:“没错,我致力于推广白话文,我今天的讲座也是为了推广白话文。不过连陈先生都忍不住进来听,说明梁某虽然发音粗鄙但是还是有可取之处,居然能引来一位博学多识的敌人。”
他的目光穿过人墙,微笑地注视着自己的敌人,然而他的话可没有他的脸看起来那么和善。这位也不是善茬。学生们哄堂大笑起来。
陈先生一向认为梁秀推崇的白话文是非常错误和愚蠢的举动,简直是在肆意诋毁华国几千年留下来的无数瑰宝。
他丝毫不惧怕梁先生的反驳和学生们的笑声,开腔侃侃而谈:“既然你愿意承认我博学多识,那我也不揪着你的发音不放。我们就来说说这些英吉利诗歌吧。不管远古的荷马还是近代的莎士比亚,他们的诗歌如果只是用通俗语言来表达,就完全失去了韵味韵律,没有任何美感。如果他们当时也是使用通俗语言来记录自己的作品,我想今天英吉利文学史应该要改写了,而莎士比亚这个名字也没有任何机会出现在世人眼前了。”
他停下来,微顿,抬首目光咄咄逼人望向讲台:“我请问梁先生,你想用白话文来取代文言文,就不怕成为千古罪人吗?你就不怕因为你这些蛊惑人心的行为,埋没无数锦绣人才?致使后人再无人知孔孟之道、亦无人知四书五经为何物?”
“首先我要说,陈先生您太高看我了。梁某没这个本事成为千古罪人。其次请您正视一个事实,如今的人十个里有九个不识字,不就是因为文言文太难了。所以文言文即便再美丽再珍贵又如何,它就像一位独居高楼的绝世美人,无人赏味便只能沦为怨妇,一日日颓靡苍老,任白发皱纹爬满整张脸。我推广白话文,便是要让这位绝世美人走下冷清的高楼,重回俗世人间。我又怎么会是罪人呢!”梁先生显然应对踢馆的经验十分丰富,轻轻几句话就把陈先生堵回去了。
学生们纷纷鼓起掌来,满教室都是口哨声音。
“梁先生,别管他了,您快继续演讲吧!”
有人大声喊道。许多人便应和起来,看向陈先生的目光便有些不善。
陈先生见再也待不下去,不得不从后门退了出去。姚纤纤也趁机跟了出去。
想着今天的课大概上不成了,便打算离开,却被陈先生叫住了。
“这位同学,你经常来旁听我的课,是吗?”他问道。
姚纤纤点头。
“你也觉得梁秀说得对,白话文比文言文好?”他又问。
姚纤纤想了想回答:“我不敢说白话文比文言文好,不过时间终究会给我们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