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 斗雪红 - 牧葵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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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1.

只是因为闹脾气,而少服了一次药而已。

入夜后诛银却浑身发疼,皮肤表面火烧似得剧痛。他在榻上不停地滚动发抖,把铜捂子踹下床不用说,连苏少迟都在睡梦中被惊醒。

「你没喝药?」

诛银不吭半声,却止不住抽气。床榻上,苏少迟得把他锁在怀里、才能避免他让自己掉下去。那彷佛置身锅炉中,诛银咬破了唇才没尖叫。他扯着苏少迟的衣袍,身体的每一级坚莘鹩型蛑怀嬉峡幸АK痛得痉挛,弓着背像要喊、可始终没允许自己喊出来。喝药?都道是给自己续命,却不知续的是命抑或只是具空壳?

踢蹬的脚好几次踹到苏少迟,黑暗里,太子见不着他变形的脸庞,手从他后颈擦过,却能摸到一掌的冷汗。

「为什么又没喝药?」

「太……苦了……太苦了……」

或许是被白天陈源的话拉进梦魇里,诛银断断续续地吐出字句,说的似乎是药、但又是别的事物。

两年前,他只身来到宴国。瞒了自己在祺国的兄长,只为偷陈家的一帖药。

他误碰了迷魂草,给陈家家仆拿住,交给尚还在世的宴国皇女。性格古怪的皇女当他是南方来的奇珍异兽、讨去了便宠爱有加。所谓宠爱无非在他身上烙下无数伤疤,拿他试药、使他至今依然被怪异的症状折磨,还有没日没夜的毒打和饥饿,整整半个冬天……他一直处于濒死的状态。

那时他可以为了喝水,趴在地上,舔吻宫女的脚、把鞋上的泥土噎下去,哀求与他同龄的少女施舍手中的半杯茶,即使最后只得到淋头的滚烫。或者在肮脏的牢房里,自己颤抖着向看不清面孔的士兵打开双腿,忍受屈辱的谩骂与前所未有的疼痛,在撕裂的痛楚中,拜托士兵别夺走他的四肢。

真的太苦了。就算是今日在苏少迟怀中打颤、因未服药而难受得几乎昏死,这样的痛苦都还比不上当年的分毫。只因现今的一切,残破的身体、乖张的性格、尴尬的处境……包括他的生命本身,都只是遗留下来的残渣。

「诛银?」

「好难……呼吸……」

哈、哈,少年疯狂地喘着气,唾液从唇间渗出来,他无暇去咽。是苏少迟察觉到,以指尖轻轻替他擦去。

诛银把手攀在苏少迟颈间,却使不上力。哆嗦着唇,感觉到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上来,把温暖的气息送入他口中。他试着收紧双手,想象就这么把太子扼死。想着那张与去世的皇女七分神似的脸,如何扭曲、如何窒息……如同这样便能减缓他的痛。

「苏少迟,你知道吗?我今日……在宫里碰上了陈源。」

抱着他的太子明显地僵住了,两人的唇分开,诛银仰着脸,只看见模糊的阴影。苏少迟的表情如何呢?错愕,或是不耐?

这个人待他一向很好。可是谁晓得,说不定陈源讲得没错。

「他问我会不会担心。若你有天厌腻了……尊贵的殿下,您如果腻了,这世上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我哪儿也去不了。就像只失去水的鱼,不过给您以沫濡之……」

「痛就别说话。」

「可是我真的怕。」

回宫后第一次这样好好对谈,竟是在此时此景。诛银除了毛病发作外可能还有些伤寒,他白日只披一件袍子就在皇宫里晃荡,也难怪要着凉。

苏少迟则是忙了一整天,除了料理政事外,还去探望了陛下。宴国君王的病情又更恶化,除了感伤以外,太子还有更多的忧虑。

说起来,也都是为了诛银。

「他说得不对吗?我没有能支持我的家族、也不可能给您生孩子……我有什么本钱?什么都没有。」

「此情为凭。」

诛银顿了一下,忽地安静下来。被单下苏少迟依旧紧搂着他。痛,好痛。好像被扔进了烧烫的滚水里,越来越难受。耳边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像情话一般。可诛银不爱听情话,所有空洞的誓言都一文不值,尤其苏少迟和他……他不要听这个。

「您的情字值钱吗?尊贵的殿下,您有权对任何人多情,谁能相信您这可怜的、单薄的情字?」

明明在示弱,偏偏还是挤得出这般尖酸的话。诛银缩着身体,把膝盖弯曲,好似要把疼痛都往内里藏,藏到深处别给人发现。最黑暗的那段日子,他学会了不喊不叫。只要没有反应,施暴者便会觉得无趣。他不太敢哭,即便现在有人能够让他哭了,他仍是下意识地要忍,泪水蓄满眼眶也不敢让它落下来。

会养成这样的性子,说来也不全是起于那时的凌虐。终还是他命太贱,活该要忍耐。

「如果你不相信这个,那总有别的你该信的。」

是夜太深太冷、还是苏少迟的语气太平稳,让他感觉到一股莫名得压迫呢?诛银只觉得胸口一阵滞闷,痛还是痛,可呼吸这件事变得越来越难了。

「你还记得吧。她命人将你拖进牢里。把你吊在空中,剥光你的衣物让你受北国冬日的冻寒。拿烧烫的铁钳,往你身上烙……」

「闭嘴!」

不知为何,苏少迟突然提起了那些事。口气平淡得像是冷酷。说起的每段话却都狠狠地凿进诛银心底。诛银想掐住他的脖子,奈何浑身发软。该死的,他竟然又陷入无法反抗的处境中。

「他们用细针扎进你的十指,以马鞭打得你血肉模糊。你被□□,流的血染红了一整面墙……」

「闭嘴!我叫你闭嘴啊!」

「都还记得、都还记恨不是吗?不就是你的恨、我的歉疚,让你该相信你对我而言并不一样?」

就在诛银失控的怒吼后,苏少迟的语调忽然低了下去。他有些急切地吐出句子,到句末,声音已经变得很轻。

诛银突然秉住气息,瞪大眼、在黑夜里努力地想看清苏少迟的脸庞。可是他看不见,五感似是全被封住,只剩下太子那段话余绕在脑海里,让他一时连疼都忘了。

「你痛吗?」

苏少迟腾出一只手,抓起摆在枕旁的长剑。他把剑捞进被窝里,找到诛银的手、打开五指,将剑放入他手中。

「此生愧疚为凭。这个,你能信了吗?」

诛银将剑推还给他,不由自主地抽搐着。他沉默以对,将膝盖再往内缩,想控制发抖的身体,却都是徒劳。

苏少迟把剑放回原位,臂弯更收紧了些,诛银的头贴着他的胸口,腿则碰到了他的腰。这人儿好小,那般孱弱地枕在他身上,气弱游丝、就像趴在枝头上还未长出羽毛的雏鸟。

「明天乖乖喝药。」

「我醒来后,你还会在时明宫吗?」

「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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