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字字攸情瑶林表心迹,步步为营永琰夺嫡位(下) - 一世为臣 - 楚云暮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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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字字攸情瑶林表心迹,步步为营永琰夺嫡位(下)

接下来宴会之上的所有人都各有心思,食不知味,宴席也就草草结束了。和|却没有回去休息,他一路穿花拂柳,到了云山胜地楼,和|止住了脚步,似心有灵犀,前方那个高大的身影慢慢地转回身子,与他四目相对。

永琰的蟒袍在夜风中飘飘扬扬,衬着永琰脸上神色如冰川般酷寒而缜密,没留下一丝破绽。他淡淡地勾起唇角:“和中堂。”

“阿玛?”绵宁有些畏惧地看着沉着张脸的和|,拉了拉永琰的衣角。

和|看了跟着他的沁兰与绵宁一眼,恭身请下安去,起身后却固执地不发一言,永琰一笑,拉起绵宁的小手,和颜悦色地摸着他的小脸道:“你们先行数步,我与和中堂相谈片刻。”

待人走远,和|才拧紧了眉:“你……还是行动了……姑息养奸那么多年,就是为了让庆郡王一失足成千古恨――末了还找钱沣做这必死的出头鸟,庆王已经和他绑在一起,坐实了党争夺位的罪名!”

呵……那么多年不假辞色避之惟恐不及,却为了这个,来质问他?

“怎么和中堂以为是我害地十七弟远赴盛京守陵?”语气中带了点讥嘲。

完全没有出手,仅在暗中就操纵着年轻气盛的永U全军覆没,其他人谁有这等能耐?――这位十五爷的手段他却是亲身领教过了。和|抿着唇看他,却不正面回答:“我只是想说,时机未到,嘉亲王何不多等几年,如此铤而走险,万一功亏一篑岂不前功尽弃?”

永琰呵呵一笑:“和中堂是在为皇阿玛敲山震虎?我没做我也不怕承认!我有几斤几两重敢就打储君的主意?我可与十七弟不同,他做出这等事来,就是先有了不忠不孝不臣之心在身,这难道也是怪我?和大人,你太看的起我了――永琰如今是纵有心亦无力了!”顿了顿,他哑着声音补了一句:“修身齐家方能治国平天下,十年前我的雄心壮志就已被人生生剪除,如今所想也只能是家人妻小,至于江山御座――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怨不得天尤不得人――你说呢?”

和|呼吸一窒,永琰此刻眼中心如死灰一般的寂然竟震地他心底微颤,竟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他的话――难道竟是他,害他失了逐鹿中原的风发意气勃然雄心吗?

他咬了咬下唇,那个噩梦一般屈辱的强制的夜晚,那么多年过去,依旧是他愈合不了的伤,遗忘不得的痛!再次抬眼,永琰竟不知何时已近在眼前,他不由地退后半步,永琰却拉住了他,苍茫一片的双眸里竟再也没有昔日的狂热涌动,而化作一片寂寥苍茫:“你怕什么?致斋……我比你还恨当年之事,你我本可以是最契合的至交,最完美的君臣――但是如今都不可能了――若你无心,当年为什么要如此待我,若你有意,为什么又要将我的真心一次次地踩在脚下?!十一年了,我才终于看开,原来我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当年遇见你……”

和|瞪大了眼,他从未见过如此哀伤如此脆弱的永琰,他总是追,执骜地要将一切想要的纳入囊中,而他如今竟然――

只可惜太迟了。

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

他们早已回不到当初,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永琰绕过假山,正巧与一路寻来的福康安撞个满怀,相对于福康安的愕然,他竟似全不意外,只是淡淡一笑――这是相隔多少年后两人再一次的相峙而立,只是此刻的永琰,早已没有当时的少年血性了。

“给十五爷……请安。”福康安咬咬牙,最终还是磕下头去――他恨他吗?恨――这个血脉上的“兄弟”,名义上的主子!他又能怎样,富察氏如不散阴魂,时时刻刻地依旧箍着他的四肢百骸――教他忘不掉铭刻在身的“臣”的包袱!永琰却依旧浅笑着,甚至亲手扶起他:“你比往年黑了,想来打仗辛苦的很,要多保重身子。你可是大清的灭火队,出不得半点差错呢。”这话乾隆常说的,但由永琰嘴里出来,总是有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别有所指的阴沉意味。福康安再看向他,永琰便又是一副寡淡的君子如水的完美笑容,告别了他,便去追他的妻儿去了。

“阿玛!你与和中堂说些什么呀?”

永琰拉起绵宁的手,并不答话,一步一步地向深宫内苑走去,直到绵宁终于忍不住轻声痛呼,永琰回过神来,才见儿子的虎口处,有几道触目惊心的深红的淤痕。

“阿玛……我疼……”绵宁其实一贯有些怕这个在王府里对他从来不假颜色的父亲,但木兰狩猎以来,他阿玛忽然开始对他百般疼爱,竟让他生出了几分渴望的亲子温情,永琰松开手,蹲下身子,挑着眉冷声道:“绵宁,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这点苦痛就受不了,就不配做爱新觉罗家的子孙,明白吗?”说罢起身,将尚在懵懂的绵宁推给沁兰,便大步流星地走开――绝无回头。

放弃?他爱新觉罗永琰这一生有失败有蛰伏有挫折,却独独不可能有放弃!和|,是他太自以为是还是他从来不曾懂他?!

穆彰阿说的对,如今情势你比我强,我又何妨,来演一场你情我愿心酸感人的戏?

我的执念早已经深入骨髓,今生今世永难割舍――乾隆也好,福康安也好,最终你只能属于我――我不在乎等上多少年,直到我真地能掌控天下――

那时,你将无处可逃。

永琰今夜却始终没有回到正屋,他挑帘进来的时候,卿怜尚在做针线,就着迷离烛光缝黹手中的香包,听到声响她尚不及起身请安,便被永琰一把夺去了手中的香包,恨声道:“做这个劳什子做什么?谁会记的你?!恩?!”卿怜不知这位一贯稳重冷漠的王爷怎么今夜如此失常,还未及反应便被永琰拦腰抱起,用力摔向雕床。

永琰赤红着眼用力剥去卿怜身上的旗装,覆身其上,视线所及却都是和|与福康安的影影绰绰――他装够了!只有她!在这个无亲无故无势无派的女人面前,他不用再顾忌不用再伪装,他知道当年卿怜真心爱的人是和|,但却被他在那份爱盛开前生生掐断――多年来嘉王府的人都嫉妒卿怜得他专宠,他就是喜欢无所顾及地和她在一起,他乐意承受她这份与他相似的思之不得的痛!

区别在于,她生如飘萍只能被动承受一切,而他,迟早要掌控自己乃至天下的命运!

“你也喜欢他?”他在喘息中粗野地笑,昏暗的双眼里是狂暴的怒火,“他看过你一眼没?你还不是得在我身下,做我永琰的女人!”

她忍痛咬住下唇,承受着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

他从来就没断过心中的炽念,他只是忍耐,只是压抑,到了喷薄而出的那一天,这灼灼其华的红莲之火,只会将彼此,都烧成一片灰烬。

一滴泪滑下她的脸颊――真正可怜的人,却又是谁?

帷幕外的烛泪爆了数爆,终于敛尽光华,任月华如水,泄进轩窗,正是――

灯尽歌慵,斜月朦胧,夜正寒,斗帐香浓,梦回小楼,聚散匆匆,恨相逢,恨分散,恨情钟。

乾隆扫兴之后,下旨免了修缮行宫之事,即刻离开承德。匆匆回到北京的次日,便下诏传和|晋见。

小贵子在为和|推开奉先殿殿门之时悄然摇了一下头,和|微微诧异地挑起眉――以小贵子跟着乾隆整整十年的资历,也猜不出这位帝王今日召他所为何事?

但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地,在诸人退尽,合上殿门之后,甩下袖子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和|哪。”乾隆背对着他看着眼前一排列祖列宗的牌位画像,在萦绕虚渺的香火烛烟中显得尤为遥远而失真,“咱们大清传到朕这份上,也有六代了,若算上当年温布里雍顺振兴爱新觉罗氏,更要追述到前明万历年前的事了――刚入关那些年,多少人反清复明,都说我们夷狄之辈坐不稳中原江山,可如今百余年过去了,谁还记的那些只会敲骨吸髓的朱家子孙?怀柔天下,满汉一家,这一点,朕自认做的够了。”

“皇上圣明――”

“你别说这些无用的了。”乾隆转过头来,一挥手,“朕知道,你心里委屈――是为了英人通商一事,你还在记恨朕……”

和|一惊抬头――他没想到乾隆虽然老迈却依旧能轻易地洞察人心,哪怕是心底最微小的一点变化――急忙辩驳道:“奴才不敢!奴才怎么敢腹诽皇上,更,更不用说恨――”

乾隆笑了,却带点英雄迟暮的味道,弯腰扶起他,却看着他的双眼道:“若是朕年轻个三十岁,兴许就应了通商之事了,只可惜,天不假年哪……”

和|震惊地看着乾隆,转身拈起三根线香,经过雍正牌位之时和|都以为他要给先皇上香了,却不料乾隆又走前一步,来到康熙灵前,恭身鞠了三躬,双手将香插进炉中:“朕……其实从来没忘记过与圣祖的六十年之约,可这些年来却绝口不提,就是不想臣子们有了投机之心各自结党划派,闹地象当年九王夺嫡那样不堪――圣祖爷一生英明,惟有晚年阿哥们闹家务争皇位闹地惊心动魄,现在想来还叫人胆寒!朕最怕的就是弄到兄弟阋墙的地步,所以时时不敢放权。我原本以为阿哥们倒都还好,谁知今次若非朕命不该绝,也不免要祸起萧墙!不是朕迟迟不立太子,是因为朕终究没有一个真地雄才大略的人,通商我若允了,财源滚滚的同时千百种弊端就立即随之浮现!英吉利那是虎狼之国!弹丸之地远在千里,也都要急着来在中华大地咬上一口!和|哪……朕从来都明白你的想法,可朕时日无多的话,出什么乱子谁能转圜?!大清这家难当,这些年你一定深有体会,只有做到你这个位置的人,才有资格说这乾隆盛世是如履薄冰得来不易!朕总是再想成全你,做我乾隆朝第一个有始有终君臣相契的传奇,可是不行,你以及你胸怀中的万千沟壑还要留给朕的儿孙,所以朕才否定了你的努力――两国通商重振风气,要留给你,去辅佐下一任的皇帝了……”乾隆顿了顿,似乎有些失笑地想抚向和|的脸颊,却最终垂下了手:“看看你,儿子都成亲了,居然还闹红眼――”

“皇上对大清殚精竭虑,是奴才驽钝自作聪明――”和|声音也有些哽咽,乾隆低头看着他,浑浊的双眼也涌上罕有的温情:“你不驽钝,你是这世上最懂朕的人,先朕之忧而忧,后朕之喜而喜――这世上即便有人能对乾隆盛世指点一二,那也只能是你!而钱沣可恶,不在他有拥立之心,不在他要直言进谏,而在他为了党附永U而一口否定了乾隆朝否定了朕百般努力千种辛苦!还妄想全他一个直言进谏的美名却置君父于无物!若是先头世宗爷那时他敢这么着?还不是因为朕有言在先,凡是言官进谏绝不加刑,他才这么着肆无忌惮!朕是气他的求名之心已经凌驾于忠君之上了,欺君之罪――这是做臣下的操守?!”话至此处,已是凶光毕露,和|心底一凉,他实在太了解乾隆了――钱沣早已下狱多日,皇上……想杀钱沣――却苦于没有借口和理由,御史言官的身份是钱沣最大的免死金牌。

“大臣们……都怎么说?”其实和|知道,大家都是聪明人,谁不顺着皇帝的意思来?

“不外乎严惩罢官之类,诸阿哥反应尤其激烈,都说钱沣是枭獍之臣,还有要将他明正典刑的。”乾隆哼地一声冷笑,“胡闹。”

和|低头不语,明着杀御史是绝无可能,而那些阿哥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不管钱沣是不是说出了他们的心声,要求严惩钱沣口出狂言和坚决劝柬皇上逊位都是题中应有之意,不能不说的场面话,否则岂不是坐实了自己有夺权谋位之心,但听乾隆又开口道:“只有一个人例外――永琰。”

和|一惊,瞬间抬眼看向乾隆:“嘉亲王?”

“他不避嫌,直接进言要朕对钱沣网开一面以开言路。这事若是搁前朝,甭管哪个皇帝都会疑他是幕后主使,可朕看来,他是有私见无私,倒比其他人一意撇清要磊落的多。”

和|心中一凛,掀唇微动,却终究选择了缄默。他隐隐觉得,此次乾隆的召见,并不是如此简单。果见乾隆扬手轻拍,暗门中走出一个老太监来,白发鹤颜,却是拾掇装扮地一丝不苟,恭敬端谨地执着个紫檀木匣,在乾隆面前一言不发地直直跪下――和|认出来,那是交泰殿的总管太监,掌着玉玺,一个天生的哑奴。

“和|哪……朕回京途中就常常做梦……梦到圣祖爷,世宗爷,还有老太后……”乾隆望着那从匣子中取出的明黄色卷轴并一方大玺,有些怔忪失神,“从前你五爷在的时候就和我提起过,……那时朕还不高兴,拂袖而去――如今……人不服老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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