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瓶茅台酒蔡俊
以前看过老记录片里好象讲国宴中周总理和文化艺术界的名人频频举杯。片子里说总理很高兴,就多喝了几杯。在我的想象中,对于那些懂酒的人来说,茅台酒肯定是玉液琼浆,人间仙酿。
茅台酒我舔过,但是没有喝过。因为我也不懂酒,自己从来不喝酒,不会喝酒,和酒的缘分不深。这点我随我爸爸,我爸爸也不会喝,喝一点就浑身发红,呼吸困难。我弟弟和我也就滴酒不沾,拼命抽烟。
我们家的酒都被我爷爷给喝完了。小日本快完蛋的时候,爷爷曾经给日本人抓去修沈阳飞机场。苏联的飞机来轰炸了,那巨大的爆炸声,被炸飞的人肉和各种东西,把他吓得一通乱跑,跑着跑着就跑出了飞机场,跑上了往北的大路,又跑上了向东的小路,一路跑啊跑啊,跑回离沈阳二十公里的老家苇塘沟。我爷爷年轻的时候一气跑了半程马拉松。
打那以后,他就落下了喜欢喝酒的毛病。那时候穷,哪有那么多酒喝呢?于是他就去学了厨艺,当了厨子。解放后爷爷就在沈阳矿务局的食堂工作,六十年代“支援三线”的时候他去了贵州盘江矿务局,一直都是干这个。爷爷有事没事经常喝一盅,半块臭豆腐能喝,几颗花生米一个咸鸭蛋也能喝。
我小的时候被奶奶从沈阳带到贵州生活了四年,也就陪着爷爷家里柜子上的两樽不知道原来装什么的大个玻璃瓶子度过了自己上学之前的时光。那两个大玻璃瓶子里装的都是爷爷喝的散装便宜白酒。
后来爷爷退休了,可能是大玻璃瓶子不好运吧,听奶奶说他很舍不得那俩瓶子,但是没有办法,还是把那两个大瓶子扔在了贵州,他和奶奶一起回了沈阳老家。
这时我们家里就多了一个白色的有提手的装汽油的大塑料桶,装满了老家生产的高粱酒,那是爷爷的加油站。
有一天,爷爷多喝了两杯,坐在炕上和爸爸说:“你把我那个小提箱子拿来,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爸爸去拿了那个小箱子,爷爷接过去慢慢打开,里面是用两块毛巾包的两个古怪的瓶子。
爷爷得意地说:“这就是茅台酒,值钱啊,好东西……”
我看见那俩瓶子上有一种很旧很旧的牛皮纸包装,的确不一样。那时候我看见的瓶装酒基本上是玻璃瓶子粘个花里胡哨的商标,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象是古董一样的酒。我想拿手里仔细看,被爸爸制止了:“去,小孩子别动。”其实那时候我已经不小,马上就要上高中了。
爸爸是独生子。我既没有叔叔伯伯,也没有姑姑。所以爸爸对爷爷奶奶非常孝顺。第二年过年的时候,爷爷一反常态把爸爸骂了一顿。
爸爸背着爷爷把其中一瓶茅台开了,孝敬爷爷。而爷爷呢?鼻子差点没气歪:“这酒是我喝的吗?啊?!这酒有多珍贵你知道吗?啊?!这酒是办事用的!啊?!败家啊……”
不过最后爷爷还是想通了,辛苦了一辈子,喝瓶茅台又怎么样?
于是那年过年,爸爸虽然挨了一顿臭骂,可是很高兴。
吃年夜饭的时候,全家人坐一起,都很高兴,爷爷也高兴起来。那瓶茅台,奶奶喝了半杯,爸爸抿了一小口,妈妈和我们孩子都舔了舔。
我考上华东师大的时候,听爸爸说,妈妈和我们的户口问题其实早就已经解决了,靠的就是那瓶剩下的茅台酒。小时候我之所以努力学习,发奋读书,就因为自己尽管不住在农村,但是随妈妈,是一个农村户口,爸爸一直瞒着我,为了刺激我努力学习,改变命运。看来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也搞善意的“愚民政策”。听到这个喜讯,我一下就想起那年过年爷爷对爸爸开了茅台酒的又怒又喜的复杂表现。爷爷毕竟是爷爷,他走南闯北,阅历丰富。他从贵州带回两瓶茅台酒,真是有大用的啊。
现在爷爷都九十了,八十岁以后他基本戒了酒。以前他尽管喝的勤,但是每次都喝得很少,所以他身体好着呢。不象后来我见到的那些人,为了一个单子,或者为了办一件什么事儿,玩命地喝,他们是为了事业支出着生命。
是战争和灾难让爷爷领悟到了,人应该及时喝一喝,但哪怕是如茅台这样的人间极品,都切莫太贪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