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父爱,饮茅台龙仁青
我平生第一次喝酒,喝的便是茅台酒!尽管我儿时生活的那片草原,似乎和茅台酒毫无关系——在日月山以西的环湖大草原,几乎每一个牧人都是豪饮之士,但他们所青睐的,是来自日月山以东的青稞酒,这种以高原贫瘠的土地上生长出的瓦蓝色青稞为原料酿造的白酒,一如高原上的湖泊一样甘冽纯净,亦如高原上的朔风一样强劲有力——这是一种度数很高的烈性酒。在高原夏季的赛马会上,抑或是某一人家的婚礼上,时时可以看到被这种白酒燃烧起来了的人们围着篝火尽情欢舞尽情歌唱的场面。
父亲是草原上的能人,这是因为他除了放牧牛羊以外,还会做木匠活,还会开车。父亲的木匠活与开车之间,还有些因果关系。父亲经常给牧民们做一些挤奶橔子或者“文相”(意为挡牛粪的板子,约两米见方,装有边框,边框外侧雕琢着简单的装饰图案,置于土灶的两侧,中间便可以装上牛粪。)之类的物件,草原上的公社成立拖拉机站时,要从牧民当中吸收一些学徒,由于父亲会木匠活儿,理所当然便招收了去,父亲因此学会了开拖拉机,开汽车。
有一年,家乡的草原上来了个文物勘察队,父亲被雇用为他们的司机。那一年,父亲给我们带来了太多令人意外和惊讶的消息。比如我们平常叫白房子的那个地方,原来是一个很大的墓,出土了很多的金银器皿!我们叫破羊圈的那个地方,挖出了一副古代士兵的盔甲!这些都是稀世珍贵的东西。
有一次,他带我看离家乡不远的一座古城遗址,他指着残破的土壁给我说:“这里原来是一座城市!”
我睁大了眼睛,问他:“就像西宁一样吗?”
“可以这么说吧。”父亲说。
“有好多的楼房,还有好多的汽车吗?”我又问。
“应该不是楼房,但是有好多的房子,没有汽车,但是有好多的马车。”父亲回答说。
我看着父亲,半晌没说出话来。好像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心里有了一种与历史有关的凝重感,有了一种悠远绵长的思绪。后来,我把这个场景写进了我的小说。
那瓶茅台酒,就是文物勘查队走的时候送给父亲的。记得当时,父亲拿着这瓶茅台酒,兴高采烈的样子,说这种酒历史悠久,跟这里出土的文物一样金贵。说这种酒是国酒,国家领导人喝的。母亲便开玩笑说:“那你就当一次国家领导人!”父亲笑着,却没舍得喝。
等我们喝这瓶酒时,父亲已经离开了我们。父亲的死,也与酒有关。
记得父亲住院时,我守候在他的身边,有一天大夫来查床,便问他:“你平时喝酒很多吗?”
“每天都要喝点。”
“最多能喝多少?”
“两三瓶吧!”
听父亲说完这话,就听到那大夫惊异地叫了一声。
在父亲离开我们的一周年忌日那天,我们兄弟姐妹们齐聚在家里,围坐在母亲身边,母亲便拿出那瓶茅台酒,对我们说:“这是你们父亲留给你们的,你们打开喝了吧。”
当时的气氛很凝重,但我依然记得酒瓶被开启的那一瞬间,四溢的芳香顷刻间弥漫在屋子里,屋子里所有的东西在这芳香的侵染下,变得柔和、通透。我们向母亲敬酒,兄弟姐妹们之间互敬。凝重的气氛便在这酒香中淡化了,久违的笑声在父亲离开我们一年后的这个日子里又回来了。这是我们兄弟姐妹们第一次喝酒。
“唱支酒歌吧。”酒过三巡后,母亲提议,“你们的父亲离开你们已经一年了,可以开禁了。”
兄弟姐妹们都推举好嗓子的弟弟开唱,弟弟红着脸,推辞着,但最后还是应着酒劲唱了起来:
世上恩重如山的,
除了尊贵的父母,
还有这可爱的羊儿。
它用皮毛给我温暖,
它用血肉给我滋养。
感谢我的父母哟,
感谢这可爱的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