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少女,闭上不会说话的嘴
流歌还在家乡的时候,一天说的话可能都没有十句。
并不是不爱说话,也不是不敢说话,她只是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每次不管她说了什么,旁边总有人哈哈大笑。她开始以为他们是被自己说的话逗笑了,后来发现确实如此,只是不是自己以为的那种逗笑。
――哈哈哈这家伙是实心眼啊,脑子不会拐弯的!吃太多把心眼塞住了!
这么明显的嘲讽,流歌还是听得懂的。
她觉得那些四条腿的动物,比两条腿的人类容易相处得多,至少跟它们说话的时候,不用花时间区分它们的“喵喵喵”和“汪汪汪”,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客气而已。
被要求离开家乡的时候,他们不许她带走村里那只经常和她一起玩的大黄。她非常伤心,那一天只吃了五顿饭,搂着大黄在家门口坐了一下午,看着太阳慢慢下山,天色渐渐暗沉,想着天亮后就要和一群不认识的人到很远的地方,去和一个很凶悍的大魔王打架――这可怎么办啊。
大黄说,嗷呜。
流歌揉揉眼睛点点头:“我知道,我都懂,我会努力的……然后回来看你,给你带吃的!”
第二天,流歌就背着她的弩箭,穿上全国手艺第一的匠人为她定制的软甲,跟着传令官一起去往都城。她要在那里和一些人汇合,再正式开启她们的旅程。
之后旅途中的几个月里,流歌一直很庆幸,她遇到的不是什么奇怪的陌生人。
她遇到了一群大黄。
*
“‘小鸡仔的浪漫暗恋热恋’好了,”厨房门缝里丢出一句话,连同一个托盘,“拿去,顺便告诉客人,‘失恋’卖完不做了。”
“你就走两步自己去啊,”流歌头也不回地说,她手上正忙着打包结账,“我走不开。”
然而那只手只是把托盘放在柜台上,就又缩回去,把门拉上了。
流歌瞥了一眼关上的毛玻璃门,有点不能想象,这家伙也曾经是“大黄”。
她可不记得当年的伙伴中,有这么……花式不要脸的人。
忙忙碌碌的周五下午,她一个人在店里招呼客人:送餐,点单,结账,打包……忙得脚不点地。剩下的两人一个去送外卖了,一个又不知道害了什么羞,躲在厨房里不肯出来。
这是流歌第二次感受到电视宣传的力量:就像站在院子里撒把米,敲敲饭盆,马上从天而降一大群黑压压的鸟儿,“刷拉拉”地把米啄个干净。她当然也知道眼下的生意兴隆不会持续太久――所以必须趁着饭盆还在敲,鸟群还没走,尽可能多地卖出一些东西。
她得多帮汪泽赚一点钱,毕竟之后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欢迎下次再来”。流歌把装好的袋子双手递给顾客。
――她看到一个人影在门口晃了晃就不见了。
大概一米出头的人影。
这是她这周来不知道第几次看到周拆拆,每次都是在门口转两圈,就跑走不见。没生意的那段时间他倒是天天都来,最近一星期反而连门都没进过。
难道是嫌队伍太长?流歌一边结账一边朝旁边望望,后面的队伍里大概排了五六个人――也不算多。
也说不定是零花钱用完了吧,流歌想。她那笔奖金还剩下一半,也得好好规划一下,毕竟将来……她不一定会留在这里。
店门上挂的木风铃“叮铃咣当”地一阵响,又有客人进门了。流歌一边收钱一边朝门口抬头一笑:“欢迎光临――”
她想把刚出口的“欢迎光临”吃下去。
来的人是一男一女,两个她都眼熟。
女人的高跟鞋像钉枪一样在地板上一路敲击。她径直走到店面中间停下,视线像机关枪似的左右扫了一梭子。
“你们挺厉害的啊,”女人双手抱胸,一仰头盯着流歌说,“前脚上网泼我脏水,后脚就照电视台做节目洗白――说吧,都是谁给你们出的主意?”
流歌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眨着眼转过弯来:“啊,你就是那个很坏的王记者!”
店里瞬间安静了,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中央舞台,好多只手机默默打开了视频录制,蓄势待发。
“是啊,我就是那个‘很坏的’王记者,”女人着重咬了几个字音,“就因为我曝光了你们的小作坊,你们就上网打击报复我?我说你们的卫生情况有问题难道还是污蔑你们了?”她伸手一指关着的厨房门,“要是干净的店,有什么不能对顾客公开的?!”
厨房门开了,点心师挠着脑袋走了出来。
“没必要对个门吹毛求疵吧,”他对记者笑笑说,“营业时间关门做事,也是为了保证效率。再说我们虽然是小店,好歹也有些特色点心、独家秘方,不能随便让人看,关个门也算保护我们自己的商业机密。”
“这么多店,就你们有商业机密――”
“如果是担心卫生问题的话,我们随时可以接受相关职能部门的检查,”阿潇站在厨房门口,正好堵住门,“至于喜欢钓鱼――不,喜欢刨根问底的日报记者……您的问题太刁钻,我们还是敬谢不敏了。”
王记者脸上一红,胸口起伏几下,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言归正传吧,不跟你扯了,今天来找你们的也不是我,”说着她拉出了一直站在她身后没说话的男人,“张先生的帐,还没跟你们算完呢!”
又是那个说自己儿子吃坏东西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流歌突然觉得他的脸有些眼熟。
阿潇扬起眉毛“哦”了一声:“那今天一定是带了小票来了?”
“……当然带来了!”男人粗声粗气地说完,转向旁边的围观群众,“我儿子那天在这家店买了个蛋糕路上吃,回到家就上吐下泻!带他去看医生,说是食物中毒!我马上就来找他们――”
“小票呢?”阿潇打断了他的前情提要。
男人虚张声势地瞪了瞪眼,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条:“小票!看看清楚,是不是你们店的!”
然而阿潇刚伸手要接来看,他又飞快地收回纸条,再次转向围观群众。
“我上次来的时候走得急,没带上小票,被他们抓了把柄,说我是来碰瓷的――自己儿子吃坏了,我能不急吗?哪顾得上那么多!”他用两只手捏着那张小票向众人展示,好像那是中了五百万的彩票,“今天我可记得带来了,看他们怎么说!”
在场的顾客里传开一阵窃窃私语的议论,有些人开始飞快地用手机打字。男人很得意地转过身――发现手里空了。
“这个购买时间怎么是上星期的?”阿潇看着手里的纸条说,“你之前来的那次,好像是一个多月前吧?”
他站在离男人两三步远的厨房门口,动都没动过。然而刚刚还被男人紧紧捏着的小票,现在却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