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规律的摇晃使人昏昏欲睡,窗外灯火时明时暗,车厢内车灯已经熄了,留着绿油油的过道灯亮着光。邹^侧躺在中间的硬卧上没有睡意,依旧戴着挡了半张脸的口罩,歪着头透过窗帘缝隙,让流光闪过眼底。
邹^,这个名字乍一听让人想笑,走起,不知道的还以为赶着上哪,却不知单单一个^字,饱含着那女人多少的心血,只可惜那人到底也没能坚持到他记事。
一个不知父亲的孩子,在那样偏远封闭的村落,对于一个未婚的姑娘,那是怎样的一种灾难。而对于一个丧偶自强的女人有是怎样的一种侮辱。兜兜转转所有的福报还是都降在了这个刚出世的孩子身上。
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从记事起他身边的亲人就只有一位严肃不近人情的姥姥,给他吃喝却没有关心没有照顾,活着似乎就是她对邹^唯一的要求,像是丢在荒野中的一粒草籽任其生长。
邹^小时候生的是真好,粉雕玉琢,一双大眼,小巧的鼻嘴,即使没长开。逢人看见了都忍不住在心中夸一句小仙童,那时大多村民夫人耳提面命不让小孩往他跟前凑,依旧有不少顽皮借了机会引其注意。这般模样女人哪里不高兴,虽说自己肚子里出来的,长成什么样都欢喜,可是看着继承自己和那人优点的孩子,自是忍不住的甜蜜。
只可惜福祸相依,女人本就体弱的身子生了邹^没几年就走了,记忆中偶有闪现的温婉漂亮的女子,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从泛黄的照片中才能追忆出一丝温暖。
之后十几年那个风霜满面的老妇,带着丧女污名的悲痛,无时无刻的不在折磨着他。连带着右脸的疤迹一块烙在了邹^幼小的心灵上。
脸上烙上疤的记忆,邹^已经记不太清,那些日子对于年幼的他就像一场噩梦,梦醒之后只想不曾经历,不过后来想想零碎的恐惧依旧如附骨之疽般紧紧的束缚着他,从未消失。
噩梦中妇人粗糙的手掌,钳制着五岁的娃娃,恶毒的药草狠狠的戳到粉嫩的面颊上,嘴里疯癫似的叨念着,念着自己死于乱棍的丈夫,念着自己被人勾走性命的姑娘,这被天眷顾的容颜好像夺命的勾符,没有了就不会再离开她,没有了就不会再抛下她一人独活于世。
五岁的孩子才刚刚记事,刺痛熏鼻的药整整陪伴了他一个夏天,等寒冷的东风吹进窗沿,那个玉娃娃却已经粘了污,小半张脸的黑印再也没能洗掉,黑脸的丑娃娃就这样迎来了他第一个寒冬。
邹^摸了摸脸颊有些自嘲,他不知道是否应该对这个养育自己的老人心怀怨怼,这些年她未曾克扣过他半点衣食,吃穿用度家中有的他永远是最好的,可物质上的东西永远填不满心灵上的那道伤,老人冷厉的面庞直到弥留都未展颜。
“都是因为你,都是你,玉儿啊,我可怜的闺女。”邹^至今还记得自己跪在病床前老人的话语,那个老人致死都没有原谅带来祸事的亲孙,赌咒着含冤闭上了双眼。
没有了依靠也没有了留恋,邹^带着一身的心伤和毁的更加难看的侧脸,踏上了未知的旅途。
这一漂就是五年,让一个稚嫩的少年,长成了了一名成熟的青年,也让郁结的往事有了一丝光明。邹^不再是那个只窝在小县城中悲伤无奈的丑娃娃,他已经经历了百态,也看见了繁华中的纷扰,心境的开阔让他明白,有些事情,有些伤疤,哪怕再痛也要将腐肉挖去,才能真正摆脱,让自己解脱也让爱自己的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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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站咯,到站咯,终点站了啊。”
屁股后面秃噜着黑烟的巴士晃晃悠悠的停在了土路上,踩着刹车的黑面司机对着车厢里唯一剩下的乘客吆喝到。
邹^捏了捏似乎睡落枕的脖子,提着一手的东西,面不改色的在大叔探究的目光下走下车,下车前还能听见不小的嘀咕声,不外乎是没想到野云寨还有外人之类的闲话。
这样一个被时光遗忘在大山深处的村落,四五年都见不到一个新鲜面孔,年轻有力的出去了再也不想回来,年老体弱的落叶归根更不可能出来,群山环绕下真似陶渊明的桃花源,却也是故步自封,隔绝一切的牢。
熟练的穿梭在越来越看不出原样的丛林小路上,位于山脉南端尾巴上的山野,生长的更加疯狂,吸收的雨露阳光让这里的树木都格外高大,原始森林特有的野性在这样重山渐消的余脉上依旧随处可见。
绕过两个山头,邹^终于在落日的余晖下,踏着夕阳走进了冒着炊烟的村落。他没有先回到早年和外婆居住的老宅,而是在主路上拐了个弯,绕到了一旁离村落较远,却最近山边的正飘着菜香的一处小石楼。
楼外院子的木门半掩,透过缝隙可以看见屋内划分规整的小片菜地,和一颗高大的桂树。
熟悉的场景让邹^有些眼热,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抬手敲了敲木门,让屋内的人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谁啊?”屋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邹^抿了抿唇,掩下激动,最后张口回应道。
“徐爷爷,是我,邹^,我回来了。”
“邹^?”屋内传来一阵杂乱的响动,没一会一个健朗的老人就推开了房门,抬眼就看见了站在院门边踌躇不前的邹^。
“怎么来了还不进门,你这是嫌弃我这老头子了么?”
“不是,不是。”在亲人面前邹^难得的表现的像个孩子,手忙脚乱的推门冲进院子,放下手中的东西,又轻手轻脚一手掺住老人,一手在从包里掏给老人带的礼物。
“哼,好小子,不是跟你说了走了就不要回来了么,还回来干什么,和我这糟老头子一起等死么。”倔脾气的老人似乎是发现自己之前的语气太软,有损威严,补救样的嘴硬又加了一句,其中到底有多少真心,看着拽着邹^的手就能感觉到。
想到这邹^眼眶更红了,要不是当年徐老爷子又打又骂的将他自残自弃的困境中解救出来,撵着他走出了这个封闭的牢笼,可能他早已做完傻事去见阎王了。对于这样口是心非的气语,他哪能计较。
“爷爷你这年轻的,哪里老了,赶紧进屋吧,天黑了晚上凉。”邹^好说好劝的将老人带进屋,把包里的进口药和□□随意的放在了桌上。
不等老爷子吹眉毛瞪眼睛,就赶紧解释道。
“这药您也别嫌烦,就当它糖豆吃,可比那些汤汤水水好吃多了,还有这些钱,您也别打紧赶紧把这小屋再翻一遍,把您那药草都找个地搁,可别都烂在屉子里了。”
“药还能当糖豆吃,以为你徐爷爷我老糊涂了吧。还有那些药草要不是你这臭小子调皮能烂在屉子里么。”
温暖的橙光下,半百的老人,忙碌的又是添饭又是教训人,闲不住的兴奋劲。
徐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叫徐征,是动乱年代下放下来劳改的知识份子。那个年代来这样的村子确确实实是对这样一位,有抱负有梦想的年轻人的一种折磨,但他的倔性子也注定了他不会甘于现状。踏踏实实的苦干终于让他融入了这个封闭的群体里,一年年过去,来的人都走了,最后只剩他留在了这个村庄扎了根。
他是看着邹^母亲长大的,更是看着邹^长大的,在邹^母亲去世后,发现了邹婆婆对于小外孙的冷暴力和摧残,让他忍不住的去关心这个乖巧半大的小孩子,孤独一生的老人把邹^当亲孙一样疼爱,直到后来,他成为了邹^除了母亲外婆外最最亲近的人,也是邹^最后的亲人。
“老爷子别忙了,我还不饿,来的时候吃的可多了。”
“哼,知道你这臭小子机灵着呢,我这是让你吃完了赶紧走,别碍我糟老头的眼。”
“爷爷别说,我可赖定了。”
“你个臭小子,徐爷爷可养不起你。”
……
亲人的温暖让邹^放下了所有的疲惫和伪装,爷孙吵吵嚷嚷的拌着嘴。太阳收回了自己最后一丝光芒,大山中星火点点的房屋里透露着浓浓的家的味道。
一顿饭下来,徐征也了解了自家孙子在外面混的不算差,没有再像当年那样自暴自弃的准备窝在这片故土一辈子,只是不忘他这个老头子,离家这么多年想回来看看顺便也休息休息。知道这些他还有什么不满意,嘴上骂着臭小子,要不是邹^拦着,吃完饭就帮他把楼上客房的床铺好了。
酒足饭饱,看着在灯光下收拾碗筷的邹^,那狰狞的左脸不管何时看见都让人不由心疼。
想到这,徐征琢磨着怎么开口,半是心疼半是不忍。他拉出桌边的抽屉取出烟筒,塞上土烟点上火,抿了口烟头长叹了一气。
“别收拾了,又不急着走,坐下让你徐爷爷看看。”
邹^将碗筷收拢也没打别,擦了擦手坐在了他身旁,能陪老爷子说说话他求之不得。
“爷爷,你这眼神不行啊,要不我再凑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