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一七八 - 陋颜天下 - 轻微崽子 - 玄幻魔法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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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一七八

坐下之后,柳七心里就一阵烦躁,这种烦躁投射在他不停往后抓头发的动作里,不经意间抬头,撞上的那双眼睛让柳七心里激剧一跳。

那是一双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的眼睛。

“不给我倒杯茶吗?”不等柳七招呼,韩衡就已经坐下来。

柳七僵硬着手,倒给韩衡一杯水,在递到他手里时,水波终究没能维持他表情一样的面瘫,洒出些许。

韩衡神色如常地喝了一口茶,看着柳七,此刻的韩衡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入夜才不久,客栈却意外的安静,东阳城的宵禁令执行得很严格。初来乍到的韩衡和柳七都不知道,只是这寂静让柳七觉得格外难熬,他脖子里冒出一层汗来,有些发痒,引得他抓了抓脖子,下手却很重,抓出几道血痕来。

韩衡只是看着。

只是这样的对视让柳七难以忍受,他沙哑着嗓子,“你知道了?”

韩衡眉梢微动,坦然道:“知道。”

“什么时候?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露出了破绽?”其实这一路,柳七都盼望着韩衡能看穿他的身份,看穿他的悔意,然而这股渴望,被他这一辈子都没有体味过的恐惧深深压制着。他害怕韩衡发现他是那个骗他生下孩子,还自以为是只要他庄岐书碰出去一颗真心,谁都得欢天喜地收下,战战兢兢呵护着、宝贝着。

那个时候,韩衡崇拜、感激、依赖他,鼓噪着他的自尊心,没费多大力气就得到了这个人,这样一场没有硝烟的仗,却是最艰难的一仗,胜利的果实也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冲昏头脑。

他要的是皇室为母妃的死付出代价,这个时候,韩衡无疑是天赐的一个机会,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利用他。也是这个捷径,让他提前不止十年得以向皇室复仇,向他的父亲复仇,向那个抢了他母妃丈夫、享受他母妃尊荣,连他母妃的财产也纳入私库的女人复仇。

在带兵杀回京城的那个晚上,毒死他母妃的女人疯了,他在王府石阶上坐了一整个晚上。一整个晚上,他都在想,如果他的母妃还在,如果他那痴心的、明知枕边人暗害于她的母妃知道,为了讨回外祖家的这笔债,他把旁人……

不,不是旁人。

他将心爱之人伤得体无完肤,还会不会入他的梦。

韩衡的声音把柳七拉回现实:“突然开的窍,你装得并不像,是我先入为主了。我没想到米幼会允许你以手下的身份来到我身边,小王爷这次费尽心机,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轻笑一声,韩衡语意带着嘲讽,“跟着我这么久,你也该知道,现在我再也没什么能给你,值得你来图谋的东西了。”

“你……”柳七声音沙哑,眼睛通红,“米幼说你不愿意与明帝成婚,明帝龙颜盛怒,把你软禁在宫中。”

韩衡没说话。

“北朔使臣团是在我的主导下派出来的,我……我本来只是想见见你。你不愿意见我,我也想见一见你。”柳七颤声道,“我没有想过要隐藏身份,扮成这个身份来骗你。”柳七眉心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我不是要骗你,这次不是……是金水那个男后主动找的我,他会易容术。”话一说开,柳七渐渐没有那么紧张了。伸脖子缩脖子都是一刀,而且,他不在北朔这段日子,国内也不太平,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这么简单朴素的道理,他活了这么久,也还是懂的。

“是他。”韩衡对那个人有印象,就是他带金水的使臣团,大摇大摆进宫求见,迷晕他当时住的宫殿里一票宫女,踢个毽子也能走位风骚地酷炫一把,最后被他一把诈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交出了解药,君晔灏的小命才保住。当然,这人不会真的要大梁皇长子的性命,只是这种威胁人的手段韩衡很不喜欢,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交集,还是在他不知不觉的情形下,而且这件事还和庄灵有关。

看来他们两个真的孽缘深厚。

“你还记得,你们出城时,本来决定护送你的人不是我。”

韩衡嗯了声。

柳七眸光暗淡,手里可怜而脆弱的茶杯被他捏得几乎让韩衡怀疑那杯子要惨叫起来。

“既然你已经识破我的身份,明日我就离开。”一丝微弱的期待在柳七的心底升腾起来,升到一半,被他自己掐灭了。他抬起头定定看住韩衡,手指摸到耳朵后面,没有用药水,直接撕下面具来,滋啦一声让人听着都觉得撕下来一定很疼。

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眼前,韩衡瞳孔微微缩紧,喝了口茶,神色恢复如常。他离开庄灵是在去年五月底,后来每次碰面都不愉快。在现代不是没见过死缠烂打的前任,但他没有想过,庄灵执掌一国兵马,被人拒绝也一样恼羞成怒,毫无风度。就像一个被人抢走玩具的熊孩子一样,以为满地打滚,又哭又闹,就能拿回失去的玩具。

更令韩衡没有想到的是,没有几个熊孩子,对玩具能有这么长久的执念。

韩衡轻飘飘地看了庄灵一眼。

庄灵被面具撕扯得火辣辣的脸皮已经是通红,他垂下双眸,脖颈也有些弯,仿佛无法面对韩衡认真的注视。

“庄灵。”

闻言庄灵立刻抬起头,眼眶红得像是要流泪,比任何时候都要显得疲惫颓丧。没能看见韩衡满脸的憎恶,这让庄灵更加难受了。他与庄砚以前关系不好,后来一想,他母妃的死跟庄砚没有关系,即便在母妃死后,这个便宜大哥也从来没有越过他的意思,甚至在庄灵年纪小点的时候,一直在想为什么庄砚没有被李氏带歪。不管怎么说,他大哥也在官场中浸淫多年,却从没在暗处动过手脚阴过他这个嫡子,甚至在先帝疑心时冒着杀头的奉献给他通风报信。虽然以他的情报网,用不着这个傻大哥来报信,这件事却让庄灵不再那么厌恶他那个大哥。

于是离开北朔之前,他找庄砚喝了一次酒,从他爹第一天把这个他在外面跟别的女人生的儿子带回来,他从没有拿正眼看过他这个哥哥。那一天,全京城最好的酒被从前的三皇子派人送到他的府上,他却没有一个可以一起喝酒的人。因为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承认过他真心爱着的,是一个男人。

这辈子他吃过很多苦头,年少不懂事时又因脾气不好,跟头也没少栽,后来的顺风顺水,全是靠一身实打实的战伤挣来的。战场上他不屑用阴谋,却在听郎叔以轻描淡写的语气提及“现在外面都在传,那个大梁国师生下的第一个儿子,就是天命之子,命中注定,六国分裂的局面,会结束在此子手中”时想起在大梁时惊鸿一瞥的那个人。

那时韩衡身着法袍,一身凛然,有些人天生给人冰雪般澄净而不可侵犯之感。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让人自惭形秽,既想靠近又不敢。

“……你在听吗?”好吧,算他白问的,庄灵看着他的表情完全是茫然。

韩衡轻笑了一下,重复了一遍:“以前每次和你坐在一起,你都忙着发火,这段时日你很沉得住气,想必可以回答我的疑问了。”

“你说。”庄灵抖着手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穿肠而过的凉意让他冷静下来。

“当初你为我虚构出一个身世,说我们从前就是相好的,那段时间里,你说喜欢我,殷勤追求我,救过我的命,有什么好东西都送给我,那些,可都是为了骗我?有没有一时半刻,你是真的想和我相伴一生?”

庄灵抹了把脸,才从冰冷茶杯上离开的手指微凉,紧紧贴在脸上,他眼睛里的血丝一直无法消解,红着眼看韩衡,鼻子拢在手掌中,深深吸了口气。

吸气声很大,韩衡都听得一清二楚。

韩衡知道自己问的是个蠢问题,前任这种东西,应该当他死了,而不是纠缠不清。可他只要一天看见君晔灏,就一天会想起庄灵,随着君晔灏越长越大,希望他和庄灵一点也不像,不然他就真的无处可避了。虽说儿子是儿子,可有个儿子在跟前,他是无法完全当儿子的父亲是个死的。

庄灵先是愣住,后来竟笑出声来了,眼角还跳动着泪光。

“我们处在一起时,我就再也没有想过这一生,我的命中还会出现任何人,比你重要。你有了身孕,男人有孕……”庄灵深吸了一口气,在韩衡坦然的眼神中突然胸臆间弥漫开一股勇气,说实话的勇气,“即便听过不少关于天裔族男人生子的传说,听见郎东告诉我时,这确实不是什么好消息。当然,本来应该是个好消息。但当时我脑子里一下就……”措辞耗尽了庄灵的脑汁,他现在脑袋里昏昏沉沉,事实上在他对韩衡认出他来这个场景的所有想象里,轻则是一巴掌,然后让他滚,重则是一刀横在他的脖子上,再让他滚,最重就是给他一刀。庄灵没有想过能有这样的好运,和韩衡心平气和坐在这里,讨论他们那些往事,他以为韩衡这辈子再也不想提起那些事,就像他这个人从来没有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那样。

“当时我脑子一片混沌,一下子就空了,甚至害怕。我没有把握让你接受和相信你肚子里已经有个孩子。而且郎叔的主意太烂了……”紧张到极处,除了苦中作乐地笑一下,庄灵没有更好的办法缓解紧张,于是他嘴角难看地勾起一抹笑,“你腹中有了我的骨血……那个时候,他对我而言不是天命之子,你对我而言不是大梁国师,我也没有感受到计划成功了一大半的喜悦。而且郎叔说天裔族男子怀孕会很凶险,我就已经后悔了,但木已成舟,那时如果不要这个孩子,对你的损伤一样很大。加上郎叔再三保证,能顺利为你接生,我当时只想快点回家亲亲你和你的肚子。”

“衡儿,那时我确然没有想过这辈子会和你分开,是我过于自私。”庄灵低哑的嗓音滞住了,无论如何辩解,错事已经做下,他只能尽量去弥补,而且,无论怎么弥补,都是不够的。这样的想法一度让他很是绝望,感到生无可恋。

那天晚上庄砚与他喝酒,说了一句话:“你要是真的死了,你犯下的错,就没有任何人能弥补了。”

当然,酒醒之后,庄灵立刻就反应过来,他暂时还不能死,他还没有求得心爱之人的原谅,他的儿子还没有平安长大,也没有让外祖能够泉下安心,殷家最后一点骨血还那么小。即使每日每夜愧疚都让他如同烈油烹心,他也没有资格现在就死。

时隔这么久,庄灵不再像当初那样暴戾,也让韩衡很是意外。他刚才过来之前还在想,如果谈崩了,就叫米幼进来揍庄灵。

“你如果不相信,我也没有什么能让你相信的证据,这些念头,只存在我的心里,我无法向你证明。”

“如果在你心里,那你把心掏出来给我看吧。”想起演过的无数狗血电视剧,韩衡顺嘴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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