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下一秒,西瑞尔突然感到腹中剧痛,好似一柄刀正翻搅着腑脏,那疼痛揪紧了内脏,撕扯骨骼,他咬牙拼命想忍住痛呼的冲动,却因为脊柱传来的痛楚而失败。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生长,越长越大,就要撑破皮囊。它在他体内横行无忌,啃咬内脏,转拧骨头,他疼得几乎要晕过去。牙齿不知轻重咬破了舌头,他却毫无知觉,任由血液由嘴角淌下。
惨叫与哀鸣此起彼伏,男人们的身体在剧痛中震颤扭曲。
而其他人只是看着,只是静待。
“你、你们……到底是谁?”
疼痛中的西瑞尔口齿不清地发问,喘息粗重,宛若负伤的巨兽。他用双手拼命抓着椅子的扶手,修剪整齐的指甲在木头上抠出道道刮痕,木屑刺入甲缝,他浑然味觉,依然扣紧手指,想用如此笨拙的办法阻止身体的颤抖。
“是你的族人。”一个声音响起,苍老、干瘪、无情而贪婪,“不不不,说反了,你是我们的族人,你们都是。”
这个声音在接连不断的哀鸣声中徐徐道来。
一个有着能通过梦境窥视他人人生的种族,因为天生的能力被迫避世,族人们能力觉醒的时间不定,有些人五六岁就拥有了这样的能力,而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将梦境与别人的人生相连。
他们发现这样的能力在战争时期尤为管用,冒着危险向交战双方出卖情报。但并非每个盗梦者都能力卓然,有人成功自然有人失败,他们处心积虑,终于找出了提升能力的终极办法。
突破极限的钥匙是亲缘的血,并且是无本族血统那一方的亲缘。
“等战乱过去,我们又回到避世的状态,将在外诞生的能力最纯粹的孩子诱拐回家,控制他们的精神,让他们寻找一个此生绝不会爱上的结婚,并与之诞下子嗣。”
之所以选择绝无可能爱上的人,那无情苍老的声音是这么说的:“我们的种族要保留能力,就不能对任何人任何事物动心,否则难以控制精神力,进入梦中,可能因为移情出现错乱。那些不通世事胡乱爱上别人的孩子们,我们会带回家,悉心教导,抹去他们心中残存的爱意,让他们心甘情愿与我们选定的人结婚。”
时至今日,西瑞尔才知道原来嫁给父亲的母亲并不爱自己的丈夫,她能与他结婚的唯一条件竟是她此生绝不会爱上他,而与他结婚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生下后代。
她生下后代也不是为了爱。
那个像百合花一样美丽的女人早已忘却爱是什么感觉。
西瑞尔在锥心蚀骨的痛苦中低吼,整张脸被汗水覆盖,额角与颈侧青筋毕露,抓着扶手的十指已是血迹斑斑。
他自出生便遭逢来自父亲的憎恨。
是菲利克斯的话拯救了他。
菲利克斯说他的出生带着母亲生前最后的爱意,他的出生本身即代表他无罪。
然而并非如此。
他的出生就注定了此生的罪恶,他的出生意味着他的血亲随时都有因他而死的可能。
原来这世上还有菲利克斯猜不透的事。
青年咬牙忍住哭声,此生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出生。
不知何时,这里就只剩下他一人的悲鸣,他甚至没注意另一个声音究竟是何时消失的。
“你确实了不起。能熬过第一关的人都很了不起。”
这算赞赏吗?
西瑞尔流着眼泪发出讥刺的笑声。他看不见这些人的模样,但他能够想象。他现在才知道自己的道貌岸然,他对薇雅说他憎恨父亲却不想报复,此刻想来,或许只是因为时隔已久,狠心的男人抛弃了他,希望他死,而他却因此遇到了玛丽和菲利克斯。可是此刻,此时此地,他只想亲手解决掉在这肮脏房间里的所有人。
他们贪婪,卑鄙,残忍,污秽。
他和他们流着同样残忍污秽的血。
这才是他的原罪。
他在痛苦中赌咒,发誓要将干掉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嘶哑干涸,像一条癫狂的蛇。
却无人理会。
嘴再次被扳开,他又被灌了血。
开始了下一个痛楚的轮回。
然而现在痛的不仅仅是肉身了,他想着自己的父亲,想着虚伪谋面的母亲,还有对他熟视无睹的兄长和姐姐们……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遭受剐刑,疼得撕心裂肺,而这是他罪有应得。
只是不被祝福不受欢迎的生命。
所以也不在家谱中。
在世人后代眼中,他只是个从未存在过的亡魂。
西瑞尔爆发出疼痛的低吼,正如发狂的巨兽。
而一个苍老的身影突然闯入思绪。
老妇人穿着打了补丁的裙子,端着茶具朝他走来,她伸手握住他的手,带他到了回荡着鸟叫声的树荫下。
他想扑进她怀中,想让她像个母亲那样抚摸他的头发。
然而下一刻,那皱纹满布的手就化作了抓不住的烟尘,他惊慌失措地抬起手,想抱住老妇人,却只抓到了两手尘埃。
他呆呆看着自己空空入如也的双手,坐在树荫下失声痛哭。
他听见一个声音说道,活物终有一死。
活物终有一死。
但凡活着的都逃不过死亡。
所有有意义的都将重归虚无。
在痛苦中翻覆挣扎的西瑞尔忽然想起了菲利克斯,那张脸前所未有地鲜明清晰,那双眼前所未有地明亮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