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之中,“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在现代科学出现后一直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狼犬在沙漠中撕咬只为争夺一块羚羊的肉,幼鸟为了飞翔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从悬崖跳落,一株植物一年能结成千上万颗种子,可只有一颗能够开花结果。哪怕肯胥黎和威尔博福斯主教的辩论被千万人嘲弄,达尔文雕像后被刻上猴子,这条真理最终扛住了岁月的洗礼,散发出耀眼的光辉。
人类的认知和科技的发展是不断进步的。就像很久以前,很多人不相信平行空间的存在,可是现在人们却已经迁移到宇外维度了。曾经人们相信,根据相对论原理,已知光速是最快的速度,假设真的存在平行宇宙,但在已知条件内人类所在的空间探测不到它,同时宇宙一直在膨胀,那我们所在的宇宙离着它也已经越来越远了,除非存在虫洞或者空间通道,能够让人类把高度文明压缩传递出去,在另一个空间内构建新的文明。
很长一段时间人们对此达成共识。宇宙中探寻不到可供人类迁移的星球,平行空间又无法抵达。‘温室效应’加剧之后,许多冰川都融化了。浅海和沿海地区海平面上升,城市被摧毁,村庄被淹没。所以人们开始在空中修建‘鸟巢’,本世纪前二十年房地产业膨胀发展,最后终于成为泡沫。高层建筑已经无法满足膨胀人口居住的需求,‘鸟巢’成为最适合居住的建筑。人们在空中架设轨道,在海拔几百米之上建造房屋然后居住,科技保证人们在看似危险的空中生活地安然无恙。另外还有一部分人,他们很有前瞻性地把目光投入了地下。毕竟,当地上交通拥挤不堪时,人们就会修建地下停车场。
地下基地的走廊里常年亮着惨白的灯光,虚幻又可怖,显得肃穆安静。
玻璃伸缩门滴滴响了几声,有人进来了,遥远的尽头传来哒哒脚步声。越来越近,又一声传来时,两个身影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出现了。
顾退之和信枫并肩走着,他们上午在实验室工作完毕后,离开那里走到基地的另一层,信枫按开电梯,听到他说:“人类真的很伟大。每当我看到人类创造出的文明,我都会感到战栗和激动。从过去到现在,诸多人鞠躬尽瘁多年,只为求一个科学成果的突破。为了文明,人类孜孜不倦地在保护自己创造的文明。虽然困难,但是大家做了诸多尝试。曾有人提出M理论,认为我们能用超级显微镜看到一个电子的心脏――他们假设那是一个“弦”,而宇宙中所有物质的组成都是各个“弦”在一起振动出的和谐奏鸣曲。如果能够验证“M理论”的真实性,人们就可以解决“到了高维度空间会被分裂成分子而死亡”的问题。好在七十年代时宇外维度传回信息,人类终于可以进行大迁移了。毕竟,人类为了迁移已经做了数百年之久的准备。”
他们走进去,信枫按着按钮,电梯门上闪现出绿色的信息条,他点头回应道:“‘M’理论的提法在45到49年‘地球天文年’时备受追捧,只是由于时间太过短暂,这个理论到现在都没有得到论证。”
“不过,”他又补充道,“天文学家对宇宙的预测观点向来层出不穷,还有一种说法是宇宙中存在11或者13维空间,我们的宇宙在膨胀,这个过程几乎无可逆转,在1500亿年之内我们的银河系将远离周边的星系,被抛离到边缘位置。”
顾退之忍不住笑了笑,他靠在电梯壁上缓解失重带来的不适,回复说:“其实人类很脆弱的,就连南极冰层里沉睡的病毒都比人顽强得多。人虽然处在食物链顶端,可为了生存也一直活地异常辛苦,一代一代终其一生只为了不懈探寻那个想要的结果。”
信枫点点头,他没有迅速反馈顾退之的这个说法,细细思索了下,说:“即便宇宙最终将死亡,而所有有知觉的生物会被冻结终至绝迹,哪怕包括人类,我们也还有许多时间。毕竟人类现在已经可以上天入地了,我们不就正在地下吗?”
这个时候电梯门开了,信枫先走出去在门口等顾退之,他伸出手卡在电梯门上,顾退之摸索着,牵着他的这只手走出来:“其实电梯里是有声控装置的,不过和你呆在一起时我总是忘了用。”
信枫闻言淡笑,拉着他慢慢走:“我可是比电梯的声控装置强百倍,人性化、纯自动、优质体贴还供你免费使用。”
顾退之忍俊不禁,他眨了下眼睛,弯着唇淡淡笑道:“听起来你可是拔类超群的青年才俊,住在地底可是很冒险的啊,你就不后悔吗?”
信枫扣紧他的五指,笑:“怎么会。”
他引着顾退之避开面前的操作台继续往里面走:“就算地壳在运动,火山在喷发,地面上不是也有很多不可操控的意外吗?洪水、火灾、瘟疫同样恐怖。”
顾退之又笑,揶揄他:“比起这些,年华老去,容颜不再也是很可怕的事情啊。”
信枫感到啼笑皆非,他看顾退之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发笑:“就算年华老去,走向死亡,我也终将葬在你玫瑰色的坟墓里,就是到时候你可别嫌弃。”
顾退之撇撇嘴,不痛不痒道:“情郎们的话语可真是一如既往地热情诱人。我要鲜花锦簇,冰碛成湖,奇科帕尔的大理石岩洞当棺材,上面盖着科罗拉多高原上的土。”说完他愣了愣,摇摇头轻描淡写地说:“算了吧。”
信枫眼里带着笑,忍不住吻住他,把那些不着边际的话都消灭在唇齿间,只留下一句:“不用那么多修饰,你怎么样都好看。”
空旷的基地被切割成一个个严密的房间,摆满了仪器和培养装置。他们又拐过一个弯,来到走廊最尽头的一扇门前。信枫刷完门禁,严丝合缝的安全门开了,在空洞的地下传来“咔”的一声。
这里是地球深处的大型植株培育基地。大型机械把地上的完整植株运下来,让古老的灌木重新生根发芽,当地上的生存环境无法满足植物正常生活的时候,曾经阴暗逼仄的地底成了它们最后的归处。
“其实植物都是很顽强的,比我们所知道的要顽强很多。”顾退之跟着信枫慢慢走,在他旁边的基地里生长出参天的灌木,阔叶林和针叶林郁郁葱葱,它们扎根在土壤里,旁边开出来不知名的野花。这是真实存在的有土培育植株,在无水培育技术如此发达的今天,地下科研人员在这里设计出了一套完整的生态循环系统。
“地下基地刚开始被投入使用时,我的导师设计提出了这个项目。”顾退之问道:“你听过‘白色森林计划’吗?”
“白色森林计划”,以保全完整生态为目的,目标恢复被人类破坏失衡的生态系统,最早由华人黎勤发起,后来得到多国学者和研究人员响应,范围范涉及全球多个国家。
“2057年的森林复兴计划。”信枫说,“植物保护学家黎勤先生带队进行的科研项目。”
顾退之骄傲地笑着说:“对呀,我的老师带队的项目。我是他的助手。”
信枫诧异万分,他分辨道:“可是团队对外公布的名单里没有你的名字啊?”
顾退之慢悠悠地走,嘴角勾着抹轻笑:“我是编外人员,不领津贴的,纯给老师当助手,74年的时候,他成了我的论文答辩导师。当时也是他好心培养我,一直让我跟着他。‘白色森林计划’启动了很多年,他带了我几个月,我这个助手也是没名号的,充其量算他手底下帮忙的学生。我当时跟着他翻山越岭,披星戴月,为了找植株,该去的不该去的地方都去了。你仔细找找看,在亚热带林区里应该会有几朵春剑,是我在云贵边境挖到的。”
“我一开始不知道这是要用来做保护的,就以为导师做研究用,还和他吵了很久。”
信枫淡笑,亚热带林区在走廊的深处,距离他们还隔着几片林区。他实在无法想象顾退之和人争执的模样,故意试探道:“为什么吵?”
“因为这花稀有,而且珍贵。这种花是木兰科单性木兰属的,不好培养,需要人特别用心地照料。不过它比银杏稍微好一点点,它的属下至少有两个种类。银杏从银杏纲开始就只有一棵树。”顾退之给他比划着,“打个比方,银杏这种树,它没有自己的任何亲戚,一旦银杏灭绝,这整个纲就被灭族了。界门纲目科属种。其实还是很可怕的。”
“所以我当时和导师提建议,这种兰花已经不多见了,还要一下子从荒郊野外移植五株到实验室里去,破坏它原本的生活条件,承担诸多不必要的风险,实在是不可取的做法。我们为什么不在这里安上监测探头,或者在固定时期来这里查看?”
“但是后来我还是做了。”顾退之不由苦笑说,“你知道他和我说什么吗?”
信枫继续逗他,“说什么?说跋山涉水来取材监测很困难吗?”
“他说‘闭嘴’。”
“他逼我在贵州的深山里挖兰花,不然就不给我的论文签字。”
“好一道权钱交易。”信枫仿佛目睹了一场毁于摧眉折腰的交锋。
“是啊,但我这不叫权钱交易,这叫替国分忧。可怜我在荔波的喀斯特森林被蚊子咬了三天,也没换出一个优秀。”
顾退之带着苦恼地蹙眉说:“他嫌我的论文观点太过尖锐,特点突出,以至于优点和缺点都太过鲜明。”
信枫说:“人年轻的时候总有任性的时候。”
顾退之摊手:“估计我当时写的是‘人,失忆地栖息在大地上’之类的话吧,人老是这样,活地舒服就好了伤疤忘了疼,不管不顾那些做过的错事。老师就说我态度不端正。”
【原句:人,诗意地栖息在大地上。by海德格尔】
“我当时的课题是《圆明园废墟芦苇荡保护现状的调查研究》,以2064年至2074年的情况为例。”
“圆明园废墟一直被认为是人类文明被毁灭的见证,然后人们在废墟上建立了另一座废墟,以保护文明的名义。”
信枫福至灵心,一针见血道:“他们清理了芦苇荡?”
顾退之颔首,解释说:“没有保护,反而快刀斩乱麻地把芦苇荡割去,生活在此的大苇莺的生存受到了严重威胁。他们在芦苇里筑巢,扎出杯子一样的窝,雌鸟整天窝在上面孵蛋。”
“扫荡芦苇这一壮举的成果是显著的,大苇莺落得鸡飞蛋打的结局。”
他们走到一片休息去,信枫拉着顾退之坐下。顾退之回忆了过往种种,又开口说道:“2012年的时候大苇莺被IUCN列为濒危。2040年被列为极危。2070年濒临灭绝,只有北欧的部分地区还能看到它们的身影。”
信枫手里拿着平板,他按亮屏幕,搜索了大苇莺的信息,看了一会儿他说道:“名录显示,大苇莺在2077年已经被提名野外灭绝。”
顾退之怅然地叹了口气说:“这篇文章被我老师看过后,他给景区写了封信,其实很多志愿者一直在做大苇莺的公益保护工作,许多鸟蛋也因此得以保全。后来传来消息,芦苇处理的方案终于得到改善了。其实我的专长一直是在木本植物这块儿,但是生态圈的各部分又是息息相关的,这样想来,我写这个课题也在情理之中。当时写的时候,圆明园湖泊里几乎已经见不到大苇莺的身影了,我查了很多资料,写下来更多的算是聊表慰藉,或者说记下点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