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你不信我
边塞的一切似乎都散发着一种粗犷,与遥远的都城天差地别。这天幕在月和星的映衬下变成了墨蓝色,深邃又迷人。没有虫鸣鸟啼的世界太陌生,只有乔霁是侯止苑唯一熟悉的存在。
“睡不着?”乔霁的黑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束在脑后。肩上披着一件月牙白的薄衣徐徐走向侯止苑,步伐不紧不慢,眉宇间不喜不悲,这如兰的气质与这夜景完美契合,竟像是从画中走来一般。
侯止苑两眼看的发直,依稀见少年十八抱着心爱的书向他走去……
“咳咳。嗯,是,有点。”侯止苑抬手揉太阳穴以掩盖自己的眼神……
侯止苑坐在一个光秃的悬崖边缘,两腿悬在空中,脚下是数千米高的深渊,一眼望不到底,这要是掉下去,不死也丢半条命。而侯止苑丝毫不惧怕。
这悬崖寸草不生,地上只有边塞干燥的黄土。乔霁走过去与他并排坐在地上,丝毫不在意这黄土脏了他的白衣。
“初来沙场不习惯?”
“经商时走过不少地方,要说陌生也并不算。但不知为何总是有奇怪的感觉。”侯止苑难得这么正经。
“别想太多。”乔霁看着墨蓝的天,犹豫一会,轻轻说道:“第一次作战,是陆战。那日发洪水,整个边塞被大雨冲刷的如同被扫荡。几乎所有的军饷、粮食全被被淹。一觉醒来,一无所有。为了不败仗,我命令所有人吃饱喝足,除了作战工具,其余的都扔。身体残、弱的将士善后,以掩护其余将士半夜偷袭。”
“赢了?”侯止苑问。
“嗯。我断了他们的后路,他们不得不殊死一搏。而敌军勘察兵回报我军正全力防洪,于是全军只做善后,根本没想过防御。那一次他们输在措手不及。”
“你说的是叶国?”
乔霁把视线聚焦在那一轮圆月上,淡淡回复道:“嗯。那时我刚任命为相,在朝中人心不稳,故急需掌握兵权,而交战是最直接的办法。叶国地位之所以稳固,主要在于军事,当时我若想打败叶国陆军,必须采用非常之法。之后的三个月,我训练出一批叶国陆军的克星。从此,凡陆战,从未输。”
“这就是此次叶国避免陆战,直接与我们海战的原因?”
“可以这么说。不过主要的是我不能下水。难以操练水军如陆军一般精悍。这就给了叶国可乘之机。”
侯止苑笑了笑,换了个话题,“霁啊,据我猜你前面说的首次陆战的那些‘克星’基本上都在这次的水军里面吧?”
乔霁看了看他,没说话。
两人都不说话,空气间难得地弥散着尴尬的气息。侯止苑期待的脸慢慢无措,甚至变得有些哀痛。
“霁,我困了。我们回去睡吧。”侯止苑起身率先走,一头未束的发飘散在空中,几缕飞舞在那看起来瘦削的背后,步伐虽矫健,但在这有些冷意的夜显得格外寂寥。
乔霁起身,还没来得及拍去身上的泥土,就被突然转身走回来的人紧紧抱住!
“霁。你不信我……”
耳畔的声音那么微弱,又那么委屈,好像个孩子被夺去心爱的宝贝不敢要,只敢想。
脖颈间是一片呼吸的灼热。那肩窝处埋着一个人沉重的情感。乔霁不知道侯止苑为何如此悲伤,但是他却因此感受到一种情愫,他知道,它的名字叫:追忆。
似乎是有那么一个人,也曾把自己这样抱着。紧紧地、紧紧地,不松手……
“侯止苑,我如何信你?”那人苦笑,脸上万般无奈与――哀伤。那幽幽的美瞳如一汪清水,清澈地不留任何杂质。
“我――侯止苑,从不想伤你一分一毫,只求你一句‘相信’便那么难吗?”在乔霁看不见的地方,侯止苑闭上眼,遮掩去绞心的痛。
“我不信任何人。”
因为我不能相信任何人。
“我也不能?”侯止苑踉跄一退。
“是。你也如此。”
因为我不能拿乔国去赌。
这毫不留情的话比利箭还伤人,侯止苑只觉得自己遍体鳞伤,从未如此之痛。
“霁,若有一天你出事,侯止苑必以性命相救。若侯止苑生命垂危你可愿百忙之中来看我最后一眼?”
乔霁记忆中的他一向笑得灿烂,总是给那冰封的心带去点点温暖。时间久了便忘了,他原先是叱咤商界的盐商,只以一副假面示人。这来自内心深处的笑容从不曾给他人消受。
“侯止苑……不想笑便不要笑……”
“霁,你回答我。”侯止苑的笑容越发苦涩。
乔霁不是没有心肝,他也会难受,只是他一直忽视这情感,于是早就忘了什么是难过……
侯止苑的出现让他的一切脱离原轨,他开始感到一切都在脱离他的掌控,人如叶耀圣、乔什御,物如乔国军事、物资……这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控制好则无大碍,若是一时分心,他多年的心血便付诸东流,而他视如性命的乔国又何去何从?
乔霁心中苦楚,从不对人倾诉,心中埋葬的一切早就腐化成一滩死水,而侯止苑搅动了它……
回答……
如何回答?
这“百忙”太宽泛,乔霁自己都不知会如何选择,又怎能给侯止苑一个答案。
良久。
“霁。我会好好替你守护开岁城。”侯止苑向右转身离开,终是卸下最后的笑容,脸上苍白如雪。
侯止苑小心低头,看着发青的指尖,一只手居然开始不住地颤抖。
对不起,霁,我等不了你的回答了……
乔霁怔怔的看着自己打算伸出的右手――
终是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