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6 - 金鳞会 - 你倾覆了我的红尘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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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 6

蒋呈衍说一早的火车,却没想到那么早。天还没亮慕阳就拍门进来给慕冰辞掀了被子。慕冰辞攒着一肚子起床气,懵懵然被慕阳推着上车,东倒西歪地被送到了车站。一路上半梦半醒靠着慕阳肩膀,在山道上颠得好难受,就干脆把手臂挂到慕阳脖子里,压倒性地霸占着慕阳的胸膛,睡得昏天暗地。

等车子到了站,慕阳拉他起来进站,才发现那个被他靠了十来条山路的人,居然是蒋呈衍!蒋呈衍淡幽幽问一声:“小公子睡得可舒爽?”竟叫一向跋扈嘴利的慕冰辞说不出话来,一下子脸都红透了。只好转身揪着慕阳手臂用力地拧,拧得慕阳脸都皱成了一团。

上了火车,面对面地坐下。慕冰辞脚在桌子底下一伸,就碰到了对面蒋呈衍的,尴尬地缩回来。蒋呈衍气定神闲地睨他一眼,招呼了服务生自顾自叫咖啡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只脚忽然又伸过来,挨着慕冰辞跟他脚踝交错地贴着,就那么赖着动也不动。

慕冰辞一时都不知该把手跟脚放哪儿才好,把脚挪开,那只赖皮的脚又跟过来,厚颜无耻地跟他贴着。无论他怎么挪都无济于事,那桌底下好像到处都是蒋呈衍的脚,把他逼得无处安身。慕冰辞在家里倒是凶到了天上,到了火车上这种人多的地方,竟是拉不下脸来拍着桌子跟蒋呈衍对质。只好把一双夜空繁星般的眼睛,乌眼鸡一样瞪着蒋呈衍。

对面蒋呈衍却恍如未觉,斯文有礼地同服务生说声谢谢,端起咖啡细细品着,顺带温柔地对慕冰辞笑道:“小公子不来一杯吗?”

“来你的大头鬼!”慕冰辞火冒三丈,捺不住骂了一句,正想发作,却见得周边座位的旅客齐刷刷冲他们看了过来。不得已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居然还顾全面子地不敢高声质问。回头看到慕阳在旁边打开了带的粗粮馒头,正准备咬下去,一把夺过来拍扁在了桌上。“说了你以后不许吃饭!”

慕阳敢怒不敢言地望一眼慕冰辞,又望一眼那馒头,苦着脸翻出水壶灌水。

就这么一个欺压一个地到了上海。

出了车站,已经有辆车等在外边,车旁站着两个西装革履,戴墨镜的男人。人群里看见了蒋呈衍出来,都迎上来替他接行李箱。

蒋呈衍下了火车即像变了个人似的,那对着慕冰辞笑得桃花朵朵开的脸,冰冻成了三九严寒的霜雪。那两个接车的上来喊他“三爷”,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话都不多一句。从车站一路开到蒋呈翰的别墅,蒋呈衍就说过三个字,“知道了”。是其中一人跟他说,二爷回了天津老家还没回来,二夫人安排好了明晚的饭店,帮慕小少爷接风。请三爷务必一同参加。

车子开到蒋呈翰别墅,慕沁雪穿了一身雪白的蕾丝曳地长裙,挺着大肚子等在门口,见了慕冰辞张着手臂就来抱他。奈何隔着个肚子却是抱不到,半恼半笑地红着眼眶,只好跟慕冰辞两人演滑稽戏一样,手拉手团团地转了好几圈。

慕冰辞也是眼眶红红的,搂着慕沁雪在她脸颊上亲了几口。慕沁雪拍着他的脸取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娃娃,不害臊。”转头便对着跟在身后的嬷嬷佣人们说:“看看,我小弟。阿是老可爱的?”话语间都带了上海腔调。

蒋呈衍没有下车,隔着车窗跟慕沁雪打了个招呼:“把小公子送到,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二嫂,我公司还有事,先走了。”

慕沁雪挥挥手:“好额好额,谢谢你。你先忙去吧。明晚你二哥就回来了,你过来吃饭,别忘了啊。”

回过身揽住慕冰辞胳膊,高高兴兴地往大门内走,“快来看看,姐姐给你准备的屋子喜不喜欢。缺什么,等会马上叫人去买了来。我盼着你在这里多住些日子呢,可马虎不得。你的床垫都是特地买的外国货,软硬合适,保管你睡得舒舒服服――”

一叠声地进去了。

屋里的家什摆设都是添置一新的。款式质地都同徽州慕府慕冰辞所用的如出一辙,可见慕沁雪为了他过来,花费了几多心思。桌上还堆着几十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慕阳把慕冰辞所带衣物整理到橱柜里去的当口,慕沁雪就拉着慕冰辞看那些盒子。

“你爱吃甜的东西,这些是昨儿个叫司机去外国人的商店买的巧克力,每个口味都买了一份,喜欢的话尽管吃,吃完了再去买。”

顺手又拉开大的纸袋。“这几件衬衣,也都是照着你的尺码买的,也都是舶来品。我看这款式质地做工,真是没话说,穿在你身上,必定洋气出彩,神气得叫人嫉妒。还有那些英文书――”

大有没完没了的态势。

“阿姐――”慕冰辞拉住她,把她那柔软小巧的手,珍而重之地拢在手心里,软声道:“我只要见到你就好了,其他的东西,都不讲究。”

心里却是暖得冰雪消融。从小到大,慕沁雪就是这般无微不至照顾着他,什么事都给他想得周全贴心,哪怕一份点心一件衣服,必定是慕冰辞最喜欢的。这感情如春风化雨,一日复一日在生活点滴里稠密地浸润着,生生地就把慕冰辞全身反骨都浸得酥了。再加之慕沁雪对他从来是和颜悦色,只要事关慕冰辞自己的事,处处都商量着与他定夺,爱重有加,慕冰辞便是有通天的锐气,到了慕沁雪这里也都消弭无形,只剩了温顺乖觉。

时隔一年多再见姐姐,慕冰辞恍惚觉得慕沁雪这般爱重就如温柔牢笼,把他一身的暴戾都关押起来,让他整个人都仿佛变得轻灵透亮了。若他的心上有朵花,便就被慕沁雪催开了。一时之间,千言万语要同她倾诉。

“傻瓜,怎么能不讲究。姐姐别的也帮不到你什么,只有这些,不过时时替你惦记张罗着罢了。”慕沁雪伸手帮他捋了捋额发,轻叹道,“我如今远在上海,家里的事也不尽了解,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你和父亲要好好地处,别惹了他脾气上来,罚你去外省带兵。如今国内形势不好,我是无论如何不希望你去掺和军队的事。”

一提到家里,慕冰辞皱了皱眉,想是姐姐已经知道慕岩秋认祖的事,脱口就要状告慕岩秋母子俩心机深重:“阿姐,你知不知道慕岩秋他――”

外头却有方才去打点的佣人推门进来:“夫人,茶点都备好了。几位夫人小姐们也都到了。”

慕沁雪道:“知道了。马上就来。”笑吟吟拉着慕冰辞往楼下走,“来,跟我一起下去。今天正好约了几位夫人小姐们来喝茶,我说我老家的小弟过来了,她们都嚷着要看一看你。”

“阿姐,我不――”慕冰辞满心满脑的话要同慕沁雪讲,却不由分说地就被拖着下楼去了。

刚走到了会客厅,就听见私语窃笑,以及哗啦哗啦的推牌声。慕沁雪推门进去,正对着门廊的一位夫人笑道:“阿雪你可来了,我们实在等不及你,正好老林到了,我们就先开始了。咱姐妹几个正说呢,你阿弟来了肯定没空陪我们。喏,咱侄女儿几个都在一边喝茶看杂志呢,你带着小弟去陪她们聊聊天吧。”

其他三人立即附和,话语间满满的上海腔。

慕沁雪也用上海话同她们笑道:“我看你们是把我挤下来了,心里过意不去,特地给自己找了个说得过的借口。罢了罢了,我有小弟和几位年轻姑娘作陪,不跟你们计较。”

说着推着慕冰辞往床边沙发上去。那边正坐着三个少女,有穿着学生装式样的旗袍长裙,也有穿着洋装连身裙的,见了慕沁雪,都站起来叫“沁雪阿姨”。慕沁雪笑着摆摆手,“都坐着都坐着,这么见外是干什么。来,这位是我小弟,大名冰辞。他前年刚从法国留学回来,你们都是学生,有什么学问上的讨论也聊得来。”

就把慕冰辞按在沙发上,万花丛中一点绿地点缀在几个女孩子中间。这几个女孩倒也大大方方地,同慕冰辞聊起国内外见闻来。

慕冰辞心中不爽,却因为是姐姐安排的,不想驳了她的面子,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们说话。时而回头望一眼慕沁雪,见她在牌桌那里旁观,同几位太太热热闹闹地聊着新出的化妆品牌子,时尚的舶来女装,叫座的戏剧和明星,俨然是上海滩见多识广的时髦女郎。与慕冰辞印象中,那个读着“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的才情女子,好似不是同一个人。

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上,悄无声息地变了。他一路过来想着见了姐姐的面,定要好好地跟她申诉,慕岩秋如何装腔作势地显摆他大少爷的地位。此时此刻,却忽然觉得那些幼稚话语,怕是再也无人诉说了。再也没有人会溺爱他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撒娇卖痴、骄纵蛮横的模样。

一时之间,慕冰辞有种心无所归的感觉。这同去年姐姐婚宴上的那种铭感,似乎又多了几分荒凉之感。

便再无心思同几个女孩敷衍。径自站起身走出去,只跟慕沁雪说:“我累了,先回房睡会。”

慕沁雪笑吟吟站了起来,“是啊是啊,看把我高兴的,的确该很累了。快去好好睡一觉,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我差人来喊你。”

慕阳把慕冰辞的东西都安置好了,正要跟佣人去自己的客房,见慕冰辞绷着脸上楼来,问到:“怎么了少爷?不是陪着大小姐吗,怎么不高兴了?”

慕冰辞却是一声不吭。走进房间,反手把慕阳推出去,碰地一声关了门。慕阳“哎”了一声,心想大概是少爷的睡觉气又发作了,许是太累,就由得他休息去了。

慕冰辞怔怔地靠门站着,望着房里一应修饰都随着他的喜好,该是姐姐花了多少心思落成的。可他需要的,其实并非这些,而是一份,无处可达的寄情。慕冰辞慢慢走到床边,把自己整个丢到床上,拉起被子又卷了一圈,闷闷地落寞地把头埋起来。他紧紧闭着眼睛,这一次,是真的难过得想哭。

蒋呈衍到了沉香园门口下车,已有人等在通堂里接应。是一名身穿短打的少年,上来给他鞠躬:“三爷,当家的在楼上雅厢等您。请跟我来。”

踩着沉香园的木楼梯上去,少年领着蒋呈衍到走廊尽头的雅厢,扣了门道:“当家的,三爷来了。”

门开出来,里头一位寸头款额的男子迎上来,道:“三爷,您回来了。”挥手让少年退去,顺手关了门,请蒋呈衍到桌边坐。桌边还坐着一位三十出头的男子,见蒋呈衍进来,也站起来道:“三哥。”不惑男子年纪比蒋呈衍大,却叫蒋呈衍三哥。正是上海青帮的掌门人杜乙衡,另一个寸头男子,则是黄浦江码头当家的秦淮。

蒋呈衍摆了摆手让两人坐下,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杜乙衡道:“是秦淮那边的事。秦淮,你自己对三哥说。”

秦淮道:“是。前几天码头接了一批货,是从南洋那边运来的,接收方是大新商贸公司。经手的兄弟们有心留意,趁盘到仓库转货的时候,偷偷拆了一包出来。竟然是面粉。负责登记的兄弟觉得可疑,就来告诉了我。我过去一看,面粉里掺杂着这种粗盐颗粒样的东西,乍看像是盐粒,实际上是黑市上最新的毒粉。吸食的人上瘾非常快。”

秦淮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了放在蒋呈衍面前。蒋呈衍伸了手指到那细粉里慢慢碾着,果然见掺杂了几颗并不显眼的粗体颗粒。

脸上便冷冷地笑了,“大新商贸?是阎罗名下的公司吧。怎么阎罗来了上海也十来年了,还不知道我道上的规矩么?”

杜乙衡道:“他怎么会不知道三哥的规矩。我看他分明就是财迷了心窍,根本不把三哥放在眼里!这些年三哥不肯做的行当,贩毒、暗娼、放高利贷、拐卖人口那些下三滥的行当,他倒都沾了个十成十。我看他的胃口,也不止这么大。若不是上海的码头全在三哥手里,他肯定比现在还要嚣张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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