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Chapter (39)
老赵没想到慕岩秋动作这么快,不等雨停军令就散到了徽州城各个关卡。他们仨被一场雨耽搁,倒让慕岩秋占了先机。眼下这情形,要出这城门,怕是机会渺然。
慕冰辞一旦眼目清明起来,那纨绔任性的废柴二世祖皮相褪下去,骨子里一马当先的血勇和小机灵就都蹿了出来。他脑子里快速转着,盘算着各种可能,即想即问:“这山城门一共多长?有没有可能什么地方坍塌出现缺口,我们能从缺口上翻过去?”
老赵虽则以往给慕丞山开车,通晓的军情毕竟有限,想着慕冰辞说的可能性,摇头道:“这只怕不能。不说现下慕岩秋在城关加强了守卫,这城墙上必定也是守卫重重,就是有缺口,也给他们看起来了。”
慕冰辞点点头,想着从深山里绕过城墙,一个是耗时耗力,一个是容易迷失方向。他们没有粮食,冒然进山就是自找罪受。正想着头疼,忽然那城门口喧哗起来,目光不经意扫过去,慕冰辞顿时一拍慕阳:“好机会!”
慕阳被他一巴掌拍在后脑,脸差点蹭着泥土,抬头一看,原来城门口人越积越多,人群后面挤挤挨挨窝了一大群叫花子,因为放行速度太慢,正死猪不怕开水烫地高声喧嚷。再加上那群人身上臭如猪狗,烂污泥一样摊开六瓣地盘在人群里,把旁人熏得够呛。偏那群花子脸皮厚如城墙,完全不顾别人嫌弃,一边用污糟的手抠挖鼻孔耳屎,又放到嘴巴里吸吮一番,冲人露出挂着菜叶的黄板牙轻蔑一笑。旁人被他们这肆无忌惮的脏样恶心到,躲避不及便言语辱骂。
很快城门口就乱哄哄吵成一团。
慕冰辞捡起山泥里的小石头,看准了下方三个乞丐,咻咻地朝他们后背扔石子。那几个乞丐正混在后面口头上助阵,冷不防被砸了几下,怒目转身来看,找了好几眼才找到躲在山坡后面的人。刚要大骂,见那人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另一手捏着几个银元晃了晃,招手示意他们俩过去。
那些叫花子天生一副狗鼻子,专闻铜臭味,见了那人手里的钱,三个人连忙趁乱跑到山坡后面来。其中一人见了慕冰辞,贼眼溜溜地在他身上打量了几圈,忽然一手指着他磕巴道:“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那个穆大帅的公子爷!从前叫我们帮你打慕岩秋那个――”
慕冰辞“嘘”了一声:“住嘴!吵什么吵?”
叫花子想起慕冰辞那几百块银元,立即敏锐地感觉到有大生意做,眉开眼笑道:“是是是,我闭嘴!公子爷,是不是又叫我们帮你打慕岩秋?”
旁边一个稍微干净一点的小花子,扯了扯大花子的破衣烂衫:“哥,你不要命啦!慕岩秋现在是这徽州城的大帅!你还想打他,被他派人拉到城外砰砰两枪,你脑门上冒青烟啊!”
大花子被小弟一顿抢白,恼羞成怒,啐了他一口:“滚滚滚!你他娘祖坟上才冒青烟!”骂完了转念一想,贼眼溜回去,探头望了望城门那里,忽然意识到什么,警惕道:“公子爷,您好像在被通缉啊?”
慕阳身子一动,刚想动手打晕他们,被慕冰辞一把按住:“废话,我不被通缉,有你们的生意做吗?”
大花子贼眼溜了几圈,到底经不住钱的诱惑,蹲在慕冰辞面前,压低声音道:“公子爷想做什么买卖?要是还打慕岩秋就算了,我们好几个都打不过他一个,我可不想再坐一次滚油锅。”
慕冰辞道:“谁指望你们打人?我们现在要出城,你们帮我引开城门口的军卫就行了。”说着从慕阳兜里掏出一把银元,“这是定金。等我出了城,还在你们落脚的破庙碰头,我给你们两百块。”
小花子激动得眼睛都变成了两个大洋,“好好好――唉哟――”被大花子一拳捶闷了。
大花子想起自己被炸熟的屁股,咬了咬牙血磕道:“三百!”
慕冰辞哪里管那么多:“成交!”把银元抛给大花子:“跟我们换身衣服,一会儿就朝另外一边林子里跑,把守军支开!”
花子们乐坏了,赶紧照办,把身上那破布条似的衣服都脱下来,稀罕地穿上慕冰辞的少爷西装,顿时觉得自己要帅晕过去了。拿了那一把银元顺着慕冰辞指的方向,撒丫子就往山坡下林子里跑。一边跑还怕守卫发现不了,激情澎湃地嚎了一嗓子。城门上守军立即察觉,赶紧把人都集结起来,端着枪就往花子们跑的方向追赶。
慕冰辞身上批了花子的破衣服,悄悄混在人堆里靠近城门。因为守卫都以为目标跑了,城门上的盘查暂时松懈,留下的三四个人只想着把人群快快疏散,等待追出去的同僚把人带回来,晚上收班就能回去领赏了。
慕冰辞带着慕阳老赵,就这样有惊无险地混出城门,到了城外又找人家买了两匹马,三人两马直奔浙江而去。
那花子尝了慕冰辞的甜头,想也没想过慕冰辞居然也是会赖账的。等那大花子屁股上挨了一枪,被守卫拖死狗一样拖到慕岩秋面前,拼死地告饶才留下一条烂命。
慕岩秋横眉怒目狠狠一拍桌子:“你这衣服从哪里偷来的!不说实话,即刻拖出去毙了!”
大花子涕泪横流大哭:“慕帅饶命啊!这是府上的公子爷拿钱跟我换的,真不是我偷来的!公子爷要出城,答应给我三百大洋,让我穿这衣服引开军卫――那钱我还没拿到!慕帅不能杀我啊!”
花子只管撒泼满地打滚,慕岩秋既知慕冰辞已经逃出城去,恨不能把这头死猪火烤油炸了。从徽州出去一入浙江,虽也多山,路却好走很多。浙江水路通达,冰辞又是那么聪明的人,这一去再想截他,怕是不可能了。
慕岩秋气得一阵阵头痛,望着那叫花子怒道:“副官!今晚带一队人,给我把城外那破庙抄了!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有手有脚,却成天游手好闲只想着吃现成的,把他们编到苦役军去看严实了!若他们不想用劳动换口饭吃,那就直接剁了手脚,再扔回去要饭!”
慕冰辞既然出了徽州,后无追兵一路坦途直奔浙江临安。这陌路逃亡的滋味从未尝过,却越发地把他心中战火燃烧起来。策马踏出徽州边界时,慕冰辞回马远远望着来路,任凭矮脚马在原地盘桓踢踏,他只是眼中噙泪,皱眉死死望住徽州那一片苍黄山野。
或许在命途的分界点上,人都会有种宿命般的先知。就如慕冰辞在徽浙边界上神色复杂这一望,似乎是预感到这一去,从前那浮云闲散的锦梦时光,都落花流水般凋谢枯萎。而曾经最亲密依傍的人,也都如这一路狂奔往前的萧条山色,在身边一一倒退告别,如烟尘吹散在猎猎寒风中。他逆风山行,打马狂奔逃离了慕岩秋的追捕,若有一天再见面,那就是你死我亡。
悲愤能燃起斗志,但生命的底色,却早已为伤痛所染透。毕竟曾经交付的信任,也是一腔真心实意,一砖一瓦累叠铸就的。没有人能轻易就无情到,把二十几年一笔一划刻画在生命里的痕迹,不动声色完全抹去。也正因为这样,当这些柔软的痕迹全部转化成痛与恨,就比一般的怨怼更来得气势滔天。
慕、岩、秋。
慕阳和老赵共乘一马,见慕冰辞那五味陈杂的神情,握着缰绳的手冻得红肿,却又紧到发白。矮脚马原地转了几圈,慕冰辞蓦地狠狠扬鞭打下:“走!”
三人越过天目山脉进入钱塘道,一入临安就有巡军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上报给了浙江将领林有先。林有先携薛庆亲到临安城外迎接,见了慕冰辞,上来就行对最高指挥官的庄严军礼。
薛庆搀了慕冰辞下马,单膝跪地两手拽着慕冰辞淌泪道:“我对不起小公子!没有保护好大帅性命!还连累小公子与我一同投靠在此,回不得徽州!”
薛庆是慕丞山身边亲信副官,慕冰辞年少时,慕丞山曾授意让薛庆任过几年慕冰辞的老师,教慕冰辞一些军队上的事。慕丞山虽不意慕冰辞接管军队,却认为男儿当英勇善战,了解些战事军情,对慕冰辞自有益处。
慕冰辞见了薛庆,一腔离散的伤心顿时又汹涌上头,硬生生忍住了,咬牙道:“谁会想到自己家养的狗,竟是会咬死主人的白眼狼。薛副官,爸爸的事不怪你。往后的打算,还请薛副官襄助我,你若对徽州旧邸尚有一丝情义,请你站在我身后,看着我手刃慕岩秋,为爸爸报仇!”
薛庆抱着慕冰辞大哭:“小公子有这份孝心,大帅在天有灵也好安息!”
旁边林有先扶起薛庆道:“薛副官好不容易盼了小公子来,应该高兴。如今大帅西去,南方七省不能无主,我浙江为表众率,奉小公子为少帅。恳请少帅暂歇临安,接管七省军队的事,容后细作打算。”
薛庆道:“是。小公子――不,少帅来了很好。大帅骤去,我等六神无主,正请少帅回来主持大局。”
慕冰辞的手微微颤抖,在薛庆肩头重重握了一下:“我来临安的事,立即通电全国。让其他六省的人知道,慕家还有我。也让我看看清楚,到底有几个将领,是真正忠诚于爸爸,忠诚于我慕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