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傍晚时分，因白天的那场大雨，积云未散，今日的晚霞格外好看。街边的书局前，有一白衣少年手中拿着一本书在檐下驻足，似乎在等什么人。因那少年脸色有些苍白，书局掌柜担心他是否身体不适，遣伙计去问问他是哪家的少爷，用不用坐书局的马车回去。
夏久星婉拒了书局的好意，此时正是附近书院下学的时候，书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道道或明或暗的好奇目光在夏久星敏锐的五感下迅速放大，夏久星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正在犹豫是不是应该换一个地方时，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街头。那是一个脸上带着银面具的贵公子，气宇轩昂。此时虽无车马随从在侧，无形的威势却如高山般让人无法忽视，心生惧意。
看到侍卫们都在符云书身后远远跟着，夏久星轻轻皱眉，他现在果然心情不好吗?符云书忽有所感，擡头向远方看去，与屋檐下夏久星的目光恰好相遇。
两人相会在街边，夏久星笑了笑说道:“掌司大人，好巧。”
符云书轻轻颔首说道:“好巧，夏公子来书局买书?”
“已经买完了，大人这是……在闲逛吗?”
符云书不置可否，面具后的那双眼睛格外沉静。夏久星侧了侧身子说道:“扬州夜景怡人，大人可介意多一同游之人。”
符云书自然不会拒绝，两人在街上并行走了许久，此时正是用饭时分，家家户户燃起炊烟。走到人少的一处时，夏久星问道:“大人这是心情又不好了?”
“有一长辈，命我做违背我良心的事。”符云书沉默片刻说道。
“那位长辈想让大人做的，是顷刻之间就能做完的事，还是要很长一段时日才能做完的事?”夏久星想了想问道。
想起索魂谷少谷主在武林大会上的英姿，虽一身黑衣，却耀如白日。符云书说道:“要很长的时间”。
“长辈的意思确实不好拒绝”，夏久星眨了眨眼突然有些狡黠的说道:“大人口中的长辈，肯定不年轻了，他吩咐的事大人若无法拒绝，不如先拖着，他若问起进度便糊弄几句。或许拖上一年半载，那位长辈便驾鹤西去了。”
“你——”符云书震惊的看向夏久星，夏久星眼中的那丝狡黠退的极快，符云书抓不住它的尾巴。符云书眼中骤起惊涛骇浪，无半点方才的低落沉寂，夏久星双目则笑意清浅，四目相对，这清浅即便倾入惊涛骇浪也丝毫不变。
符云书移开目光叹了口气说道:“这些话夏公子对我说也就罢了，万不可在旁人面前妄议他人长辈，这实在……实在……”瞥见夏久星挨着深色书皮的细白手腕，符云书说不出一句重话，只得将无礼两个字换成了不妥。
见他如此失态，夏久星收敛了面上笑意，拱了拱手讨饶说道:“方才小弟的话确实不妥，谢哥哥教导。”
一声哥哥叫出口，符云书反倒觉得自己确实有责任教导一下这位野生野长的弟弟，于是便提议由他派人去教夏久星学习京城贵族间的礼节，以防日后因此惹出事端。夏久星闻言掩唇咳嗽了两声说道:“小弟身弱，常年闭门养病，这些礼节学了也无用。”
符云书知晓这适时的咳嗽是唬他的，符云书看着身前温润病弱的少年，无端联想起去年秋猎在他箭下逃跑的狐狸。
不过夏久星的话虽然骇人，也真的提醒了符云书。皇帝吩咐的这件事不像其他，要问进度符云书拿不出任何文书佐证，少谷主行踪成谜，一年半载见不到几次也是常事。向来兢兢业业的符云书，第一次有了蒙混过关的想法。
只是除了这事，符云书心中还在意一件事。方帮主手上的武皇图，陛下究竟在其中出了多少力?他又为何这么做?江湖事本该交由问剑司处理，陛下又为何绕过他这个问剑司现任掌司?皇帝命他不要再查，他便让问剑司不查，只是他想知道，真相到底如何。
符云书决定待明日去空因寺拜见定枯大师。望这位传闻中的高僧能为他指点迷津。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饭香味不知从何处传来，符云书回神后想起他遇见夏久星时是在饭点前，便提议由他请夏久星吃一顿饭，再送他回客栈。夏久星点点头。
两刻钟后，两人坐在了一处酒楼的雅间。以往符云书在凉州时，端王不止一次说过他，吃饭像处理公文般一丝不茍，不见半点食欲。此时符云书做东，他便格外注意夏久星吃的是否尽兴，却见夏久星似乎比他还没食欲，只捡着清淡的夹了几筷子，荤腥之物碰都不碰。
“怎么?菜不合胃口?”符云书放下筷子问道。
夏久星摇了摇头说道:“大人不用管我，我天生食欲寡淡，只有饿极了才会吃的香。”在另一个世界他食欲挺好，与如今副身体相处融洽后，食欲大为衰减。
符云书闻言皱了皱眉，食欲不振?难怪如此消瘦。“如此少食，长此以往，你身体会受不住。可去问过大夫?”符云书问道。
“我去悬壶堂求医时问过了，大夫说这是因为我之前饮食不规律，伤及脾胃。也帮我开过药了，正在吃着。”夏久星说道。黎仲掌权那几年他饱一顿饿一顿的，不伤胃才怪。
面具下，符云书的眉皱的更深，到了伤脾胃的程度，恐怕是常年饮食不规律。难道说在晏苍山庄外生活的这些年，他并没有得到用心照料?
想起面前这人不知从何处学来的武艺，还有被精心遮掩过的经历，符云书心思千回百转后还是开口问道:“在晏苍山庄外的这些年，你过得如何?若是曾有人亏待你，我可帮你处理。”
夏久星看着一本正经的符云书，不禁哑然失笑。他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失笑后又有些感动，符云书是真的关心他……若是他们早几年认识便好了。
“曾欺负我的人，我已经自己处理完了，不用劳烦大人。”夏久星笑了笑说道。
所以说，果然过得不好吗?不知他如今这病弱之体，几分是因先天体弱，几分是因照料不周。符云书看着夏久星认真的说道:“京城不便动武，若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我。”
夏久星闻言行了个礼说道:“掌司大人这番话，我记下了。”
闲聊过后，符云书问道:“夏公子明日可有空闲?明日上午我有事要去空因寺拜访定枯大师。”在来扬州的路上，他曾答应面前这人，要带他去空因寺见定枯大师，询问他有关十八年前晏苍山庄的案子。只是来扬州后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去空因寺的木桥也断了一次，这承诺竟一直未能兑现。
明天?夏久星心头一跳，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掩下心中思绪，夏久星摇了摇头说道:“明日上午我还要去悬壶堂复诊，恐不能与大人同行了。”顿了顿，夏久星又说道:“近日我打听过，上午时空因寺的香客最多，路上恐怕不太好走。大人若要去，不如等黄昏时分再去。”
吃完饭后天色不早了，符云书便准备将夏久星送回客栈后再回官衙。一路上平安无事，只是在将夏久星送到门口时，符云书隐约察觉到角落处有一道目光盯着他们。
符云书知晓这不是他的错觉，他身旁的侍卫们面色纷纷凝重了起来，只有面前的夏久星恍若未觉的与他告别。符云书不动声色的说道:“我送你到房间后再走吧。”
等走到客栈大堂，符云书眼角余光察觉到身后侍卫的暗语，看似无意的一瞥，那是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年轻人。身姿挺拔，气质中杂糅着贵气与铁血。虽然不认识他，符云书却从这熟悉的气质中猜到了他的身份，是皇帝身边的御林军。只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盯着夏公子?
夏久星踏入房间后再次与符云书告别，符云书低声说道:“客栈里有陛下的人”。夏久星点点头，而后轻笑道:“有他们暗中保护，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他们都知晓，这不是恩典，是监视。
送完夏久星后又经过大堂，符云书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握紧，他永远都猜不到，陛下究竟想干什么。
第二日一早，皇帝大张旗鼓的带着随行百官驾临怀松书院，怀松书院近些年来越做越大，上一次殿试三甲进士共一百余人，其中竟有二十余人出身怀松书院，自此怀松书院名满天下，无数学子梦寐以求想来此求学。
今日恰逢书院年中大测，皇帝突然兴起，向陪同他的柳山长要来十余份考卷，让在上书房修习的少年们也一并参加此次考试，太子和夏明先也参加。
其余人奋笔疾书，夏明先看着试卷愁眉苦脸，只觉得每道题都似曾相识，答案近在嘴边就是写不出。转头一看，太子竟然也开始动笔，只是嘴里一直在碎碎念着什么，写到满头大汗。若他这次再搞砸，不止是在认识他的官员中现眼，恐怕全天下的学子都会知晓他这太子是一个草包。
将这些少年们都丢在考卷前，皇帝继续带人在书院里逛着。行至书院后山时，皇帝说道:“听闻柳山长有一独女，医术高深，是远近闻名的小神医。”
柳山长恭敬的行礼说道:“小女年岁尚小，杏林高手如云，小女只不过幸得恩师青眼，不敢忝称神医。”
“先生太过自谦了”，皇帝笑了笑说道，而后又突然问道:“令嫒可曾婚配?”
一滴冷汗自柳山长额角落下，不论皇帝是何意，只要他一句话，便能决定茹娘的终身大事。轻轻咬了咬舌尖，柳山长说道:“拙荆曾请大师为小女看过，小女命格宜晚婚，因此还未定下亲事。”
“原来如此，这命格倒是不错。还请先生替朕传句话，问问令嫒想不想进太医院修习几年?太医院所藏医家典籍浩如烟海，即便是悬壶堂也比不过。”皇帝负手说道。提前问过她的意思，这当然不算违背诺言。
这来自皇帝的询问很快传到柳冰茹耳中，柳冰茹闻言既犹豫也有几分心动。太医院里水太深，何况伴君如伴虎;可皇帝说的没错，太医院有无数医者梦寐以求的医家典籍，更有数名大家任职，若真能在那里修习一段时日，肯定能学到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