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杨铭
再见到长歌门时,裴清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杨轻云将马匹交给了下人,缓步跟在裴清身后,只见裴清飞奔着,像紫色的蝴蝶一样,很快就到了长歌门书市,撑船的人已经在书市旁等着。裴清同那船夫说了几句话,那船夫便下了船,裴清跃上小小的竹排上,接过了那长长的竹竿。
走近了裴清,杨轻云看见裴清神色温和,抿着薄唇,朝他伸出手――就像初见时那般,只是这次,没有犹豫的,杨轻云把手交上去,裴清不费力一拉,杨轻云上了竹排。
那时的事情就像重演了一遍,只是这次,杨轻云看得见裴清了。看见他眉眼如画,温和若水,青丝迎着微风,衣袂翩然,细瘦的手臂撑着竿子。
“我来。”杨轻云从他身后拥住,用手接了那竿,“肉太少了,以后多吃点。”
“你喂我我就吃。”裴清从杨轻云手臂下钻出去,踮脚在杨轻云脸侧亲了一下,愉悦地坐到后面。
待到靠了岸,杨轻云便不让裴清先下去,自己先到了岸边,再把裴清猛然打横抱过去,惹得裴清低声惊呼,反应过来后用粉拳锤了一下杨轻云胸口,“你何时也学坏了?”
并不说话,杨轻云只咬了咬裴清殷红的唇,将人放下来,手却还是牵着的。
“一会儿若是见了我父亲,你该收敛这骄纵脾气。”杨轻云忽然严肃道。
裴清撅了撅嘴,“好嘛……手不松开吗?你这是想你父亲知晓我二人的关系?”
说着便抽回了手,意味不明地瞧着杨轻云。杨轻云被裴清这种眼神看得有些背后发冷,裴清抬手拨了几下杨轻云背上琴的弦,“带路吧。”
走到堂外时,杨轻云终于还是顿了顿。堂中坐着的便是他的父亲,杨铭。只见那杨铭一身暗色官服,五官是岁月流过的皱痕,看起来严厉无比。杨轻云倒是一点也不像杨铭,反是完全继承了他母亲的样貌。
见到杨轻云时,杨铭习惯性紧皱的眉头舒展了片刻。
“轻云拜见父亲。”杨轻云似乎一下敛起了所有情绪,清清冷冷地跪下抱拳,又起身。裴清蹙了眉,本有些不愿意,但也随着杨轻云跪下,脆生生开口道,“晚辈万花商羽弟子裴清见过杨大人。”
“不必多礼。”杨铭抬手。
杨轻云和裴清一同起身,坐到旁侧。
“轻云的眼睛便是你医治好的?”杨铭审视般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气质温和的少年,语气中透着深深的质疑。
“非也,晚辈功力尚浅,杨轻云的眼睛是晚辈师尊裴陨凤所医。”裴清低眉顺眼地答道。
“你今日为何与轻云同来?”
“清儿同我交情至深,我二人自年少便约定共闯江湖,如今自当是与我同来,父亲若可是有何重要之事便可早些吩咐,我与清儿可尽早离开。”杨轻云抢在裴清前面接口,引得杨铭与裴清都同时皱眉。
可怀着的心思确实各不相同的。
即使是隐藏得很好,裴清还是从杨轻云这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耐。他的印象中,杨轻云可是极少如此失态。
杨铭则是神色愈发暗沉,“放肆,我问的不是你。”这么多年杨铭第一次听见杨轻云说过那么长一句话,且口中竟把那少年喊得如此亲昵――交情至深?多年纵横官场的敏锐直觉告诉杨铭这中间定然不会如此简单。
目光扫向裴清,裴清仿佛受惊的小兔子般敛目咬唇,睫毛微颤,好像是受不了杨铭威严的目光似的。
“有抱负是好事,但你也要择人而交。且你此次回来,便是将冠礼同婚事一同办了,断不能同他去走什么江湖。”杨铭用绝对不容置疑地语气拍板。
“婚事?”
裴清听得心里也是一惊,转头去看杨轻云,杨轻云却也是一脸不敢置信。裴清凝眸思索片刻,便又垂下了眼睛,“那可真是,恭喜轻云兄了。”
“未曾提前告诉你是我的失误,只是你娘在怀你时便将你与那许太傅的嫡亲孙女指腹为婚,你娘去世多年,你又将及冠,我自是要遵从你娘遗愿,促你二人成婚。”杨铭也察觉了杨轻云眼中强烈的抵触,不禁微微放缓了语气。
“遗愿?你也知我娘死得不甘?抑或是你这眼里只有那权势地位,将我做个跳板罢了。”杨轻云语气瞬间变得冷厉,丝毫听不出是同自己生身父亲讲话,而是与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你还没有资格。”说罢便起来拉了裴清的手转身将要离开。
“大胆!我可是你父亲!你若是敢……”
话未吐完,杨铭猛然间觉得一阵眩晕,裴清眼尖,立刻认出那是中了无明魂锁的反应。
“小心!”裴清轻喝一声,转手将折叶笼花给了杨铭,正好赶在了那追命无声之前,待到追命无声射||出,杨轻云也发现方才屋内气息确实不对劲儿,只是自己情绪过于激动没有及时做出反应,抬头看见一个黑色身影闪出去,裴清立刻拉住他,以极其微弱的声音道,“唐宿之。”
杨轻云皱了皱眉,终究没有追出去,追命无声的动静并不大,竟然没有引来长歌门弟子,但杨铭虽然得了裴清一个折叶笼花,但也被追命无声的力道震伤了经脉,晕了过去。
裴清闪身上前施与了两个水月长针,才稳住杨铭的命。
“一会儿跟你算账,先救你爸。”裴清终于不用伪装,甩给杨轻云一记眼刀,让杨轻云去喊人。
即使对杨铭态度如此,杨轻云在长歌门中也不好直接甩手离去,免得落人闲话。只能让裴清给杨铭医治了,再与裴清在外面等着。
裴清见人进进出出,不觉烦躁,拉了杨轻云跃上屋顶。
“现在可以同我说说你的眼睛是如何瞎的了。”
“中毒。”杨轻云垂眸,“我父亲官场上的对手。为了给他个警告。”
“你娘也是如此?”
杨轻云摇头,神色闪过几分哀痛,惹得裴清甚是心疼,松了质问的语气,钻进杨轻云怀里蹭了蹭杨轻云下巴,“跟我说吧……总不能一个人憋在心里,一切都有我。”
原来,杨轻云的父亲起初是长歌门人,年轻时与杨轻云的娘成了婚,杨轻云的娘是大家闺秀,并非武林中人,性情也温柔。
一朝入仕,杨铭便将杨轻云的娘接入京城,并有了杨轻云,指腹为婚之事杨铭此前是未曾说起,杨轻云猜想也许是那时候所谓的许太傅官职并没有很高,杨铭看不上眼才从未与自己提起过。如今那人成了许太傅,杨铭自然也就记起了这门婚事。只是那么多年来杨铭从未给过杨轻云应该的关心,如今突然摆出父亲的架子,吃相未免太难看了些。
入仕前,杨铭曾对着杨轻云的娘许诺过此生不会再娶,想来那时候的杨铭还未被权力地位冲昏头脑,全心全意同自己妻子相爱。
只是当杨铭逐渐平步青云,本心也开始改变,变得自私贪权,往日誓言皆可随意踩在脚下,杨轻云三岁时便娶了一位高官的女儿作妾。对待杨轻云也逐渐冷淡起来。
那妾处处同正室争宠,杨铭放任不管。杨轻云的娘心灰意冷,积郁成疾,渐渐缠绵病榻。这中间少不了那妾对杨轻云的刻薄对待,杨轻云他娘只得常常托人把杨轻云带到长歌门去,跟随杨逸飞学琴。
杨逸飞见这孩子天资聪慧,自然乐意把他留下。却有一次杨轻云到京城去探望母亲,正好被杨铭官场上的对手陷害下了毒,那时候杨轻云也才九岁,连续高烧三日后,待到烧退时
杨轻云的眼睛已经盲了,杨轻云的娘郁极攻心,竟也撒手人寰。
杨铭无法,只能够把杨轻云送回长歌门,并托人寻找救治杨轻云眼睛之法。
最后便找上了隐世的万花谷,引来了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