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四(上)
程瀚青曾问我为什么会去混黑社会。
我当时回想了下自己过去十几岁时的日子,耸了耸肩,回答:「闲的吧,不混我能干嘛。」
那时我们之间的相处不在那么单调,有时完事后,也会随意的闲聊几句。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我向他坦言自己以前是干什么的。程瀚青知道之后没什么特殊反应,离奇的是,我被他眉眼间的那份淡定取悦,自己也十分不解,忽然就升起了想更多说点什么念头。
我断断续续说起自己从前那段带点疯狂色彩的生活。
程瀚青颇有兴趣的样子,静静听着我描述那些虚虚实实的黑社会生活。我是掐着分寸的。说别人的事多,说自己的事少。就算提起自己,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部分。
那年代,出来混的兄弟多数着着迷刺青。这算是一种黑帮风气。出来混的兄弟很少用真名,八成是绰号,好像明星取艺名那样,再不然就是身上有某种特别显眼的特征(例如:纹身,伤痕),这类似他们的第二张身分证。很多做到大哥级之后,都讲究兵不血刃,当混到一定地位,不再总需要自己亲自舞刀弄枪的时候,那些已经叫得出名字的人物,只要把他们身上那些代表性的『身分证』亮出去,谁都要卖他们三分面子,这才叫真正的走路都带风。后来那些后生晚辈有样学样,各种奇形怪状的称呼越来越多,染头发,穿耳洞,疯刺青,左青龙右白虎,还没混出个名头,就倾向先把自己弄得凶神恶煞,招摇嚣张\',走在路上,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黑社会一样…….
我跟程瀚青分享不少以前听过各种诡异的『混号』,也跟他说起几个大哥的传奇故事,他平时少有表情,可那个下午,他的眼神都透着隐隐的笑意。
他问我:「那你以前有什么绰号?」
我伸手把地上的烟灰缸拖到手边,说:「想知道啊?」
程瀚青弹了弹烟灰,嗯了声。
我以前的确有个绰号,原本那只是罗军一个漫不经心的玩笑,结果被其他人叫开了。有一次劳力仔请手下一大群弟兄去洗三温暖,在大众澡堂听见罗军叫我,就忍不住大笑,当场就亏着罗军说:「阿东这个『艺名』取得好啊!名符其实!以后去大哥店里帮忙,那边美女不缺,就缺个镇店帅哥!」......
────好像都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程瀚青难得有这种迫不及待的样子。他问我:「到底叫什么?」
我忽然玩心一起,指着自己的脸说:「你说这叫什么?」
程瀚青顿了顿,一副你耍我吧的眼神。我哈哈大笑。
「......后来我大哥走哪都叫我靓仔靓仔,很多人就跟着起哄,开始有人叫我靓东、有人叫我靓仔东,之后唯一会连名带姓叫我的人就只剩下仇家了。」我笑。
程瀚青说:「听起来有点像香港的那种古惑仔。」
「靓东……」他忽然这么叫我,我转头看着他,他神情有些玩味,一双眼神仔细地打量着我,宛如一场赤/裸的视/奸。
他的嘴微微动着,像是反复把那两个字放在口里嚼,反复地、慢慢地嚼.......
我将烟恶意地喷在他脸上。
靓东。他又叫了一次。这次比较模糊。
同样两个音节,从程瀚青嘴里叫出来却别有滋味,听起来跟别人都不太一样,或许因为我们那时刚做完爱,我总觉得他在跟我调情。
.......
当年,罗军是劳力仔手下最出色的一位『武将』。劳力仔转型之后,酒店一间接一间地开,事业规模越做越大,重心大多摆在赚钱,早不在从前那般喊打喊杀,其中多少也扯到了历年来政/党轮替、警政大换血的缘故。
我是正好赶上末段时期。
劳力仔一无反顾弃武从商,受打击最大的应该就是罗军。
别人都说罗军这下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听说年轻时,他帮着劳力仔从高雄火拚到艋{,用一双拳头把劳力仔从一个卖鱼的儿子推到角头大哥的位置,虽说老大是劳力仔稳坐,但罗军本身的传奇的色彩却更为浓厚,江湖上每一提到罗军,通常最大的印象就是他很能打。出了名的能打......
十八岁那年我跟在罗军手下『学习』,那时候就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地痞,大哥让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搞过不少事,不只是收债。像我们底下这种『小弟』,说白了就是个打杂的,哪里缺人,就得补上去帮忙。围事,跑腿,上面火并时,我们就得做打手,还得给大嫂或老大情妇当司机。简单来说,只要大哥需要你去干什么,你就非干不可。
劳力仔对于赚钱这件事,比作一个纯黑社会还异常热忱。
有一次我曾听他在茶桌上对罗军说:「黑社会不是人啊?黑社会不用吃饭啊?恁爸以前混黑社会是因为小学没毕业,没活路没饭吃,现在继续混───当然是为了赚钱。」
我们底下早都敬罗军是『二哥』。
他跟劳力仔平起平坐,称兄道弟,在帮里说话极有份量。外面都在传,劳力仔能有今天,罗军功不可没。就连劳力仔自己都不否认。
后来罗军开玩笑叫我靓东,算无意间给我开启了另一条生路。去服兵役之前,劳力仔亲口对我承诺,退伍后让我去银坊上班───在此之前,关于未来,我是从没想过。
最血性方刚的那两年,我的人不是在迪士可围事、就是在街上火并。后来去回想,才多少感到心惊,刀口舔血的日子,都是过一天算一天的,有了今天,不一定有明天。
年轻时的我完全没有这种惊心的感觉,天不怕地不怕的,即使有个正点的女朋友,也无牵无挂,经常上一刻在床上与小丽温存,下一刻接到电话就套上裤子提着家伙出门。
日子过得昏天暗地,打打杀杀。
.....最后一年过得最是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