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割袍断义(2)
终于,任f手中多了一把剔骨尖刀。伊果心道:“果然,血债血偿……”遂闭目就死。却听到刀风嗖嗖,伴着布帛撕裂之声,她急忙睁眼,却见一块衣襟高高飞至半空,复又无力地滑落地面。
任f将尖刀掷于地,一字一句道:“今日我任f与你割袍断义,从此,两不相干!”
伊果自事发后,脑子一直懵懵的,尚未想出自己何以沦落至此地时,忽听到任f这样冷冰冰的一句话,只觉心如刀割,欲开口辩解挽回些什么,却什么言语也想不出。眼见任f毫不回头的转身离开,她愣在当地,突然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昨夜韦声弃她而去,今日雪上加霜,任f与她绝交了。伊果眼泪模糊之际,却看见一枚圆溜溜的小竹筒咕噜噜滚落在身前。她顺手拾了,见那小竹筒正是任f的的随身不离之物。她与任f初次相会在映远茶庄,任f笑着将它取出,道:“这是家姐赠与小弟的玩意,她曾在其中灌了水,养过一支小桃花。”
伊果心道:“他将这个丢下了,我要不要拿去还他?”不禁苦笑连连,道:“你还有脸面去见他?不如丢在这儿,他手下自会来寻。”
欲仍时,突见那小竹筒底部,却有红、黄、蓝三个圆点。她不以为意,随手掷下,行了几步,突然脑海中电光火石般出现了一个念头,她愣了半晌,忙伸手拿起那小竹筒,仔细端详片刻,突然吃惊地发现:这枚小竹筒,竟是她做的!
那么她,竟是任f的姐姐?任f,竟是她的亲生弟弟?这念头甫起,伊果没有一丝欣慰之意,反而不知所措,惶恐不已。她又抓起那小竹筒,盯着那红黄蓝三色,道:“行云镖上有红黄蓝三孔,偏偏这上面也有红黄蓝三色!”原来伊果幼时,父亲顾三山不许女儿练武,可伊果总心有不甘,常暗中窥视父亲教胞弟练武,有一日无意间看到家中至宝行云镖,她虽眼馋,却不敢向父亲透露只言片语。只得心中暗自记了行云镖样式,画在纸上充饥。行云镖红孔射针,黄孔射丝,蓝孔射弹,是为三彩行云镖。红黄蓝三色,便成了她最爱的颜色,绣帐上,手绢上,衣角上,书本扉页,总是不约而同地印着那三色,自然,还有那枚用来装饰弟弟书桌的小竹筒……
想起当时第一次见到任f,他约她与韦声在映远茶庄品茶。机缘巧合,任f竟然将那小竹筒拿出,给她端赏。可是为什么!她当时竟没有察觉?任f甚至将来历典故说明,可她却完全将这段往事忘得一干二净!伊果想了想,心道:“啊,是了,当时韦声急匆匆催着要走,所以没有细看。嘿,就算细看了,谁能想到这个萍水相逢之人,竟是自己的弟弟。不!不对!我的弟弟爽儿已经死了!他丧生在滁河的漩涡里,他又怎得会活过来?”
想到这儿,突然一阵惊喜:“还好,任f不是爽儿。”但随即又黯然失色,心道:“任f……他说过他曾在家乡发水灾时抱住一棵柳树三天三夜,也是水。爽儿当时只有五岁,记错了也是有的。”又复陷入崩溃,“我偷听顾三山与狄云谈话时,他也曾说并没有寻到爽儿的尸体……而且,现在想来,任f的面貌,的确与五岁的爽儿有相似之处。”
任f真是顾爽。
任f竟是顾爽!
伊果瘫倒在地,一颗心霎时间凉到极处,口中只是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任f是我弟弟……任f是我弟弟……任f是我弟弟……”
然而,就算口中已重复了数千遍,她的脑子依旧觉得很陌生,“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不禁喃喃道:“刚刚是我的胞弟与我割袍断义了?”伊果攥着那枚小竹筒,突然竟觉得如一颗毒瘤般。心里已是崩溃大哭:“我,为什么总是做这样的事?为什么?他是顾爽,他是我弟弟!他是我弟弟!天呐!”面色却如死灰一般平静。
也有一瞬间,伊果想直接冲上去告诉任f:“任兄弟,你是我同父同母的嫡亲弟弟。”
可随即苦笑道:“你去干什么?去告诉他‘我是你亲姐姐,却害死了你父亲’‘我是你亲姐姐,却害死了你妻子’吗?他到底做了什么孽要摊上你这么个‘亲姐姐’?”
“伊果啊伊果,你还算是人?爽儿于你有三次救命之恩,你却害死她妻子!你到底算什么呢?他……始终不知有你这个亲姐姐,嘿,或许不知道,对他也是种福分吧。”
“父亲厌弃我,韦声绝我而去,连亲弟弟也要与你割袍断义啊。你在意的人……都不要你,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及追悔昨夜的草率,不及怪罪于他人,伊果只觉心痛,彻骨的心痛,似乎一颗心都要裂开,末了,喉中竟吐出一口鲜血。她浑然不以为意,恍惚来到悬崖边,纵身欲跃。
时永乐十八年,北京皇宫和北京城建成。皇上心痛皇后早崩,再不愿留在南京伤心之地,遂下诏迁都,改金陵应天府为南京,北京顺天府为京师,以南京为留都。韦声肃清辛流帮后,因大部锦衣卫先行回朝,便独自一人从南京前往北京。
北方风土气候与南方大异,韦声越向北行,越觉气候干燥,风沙急多,且路途水源缺少,原本在南方随处可见的河流湖泊,在北方翻过几座山也不见得有上一条。韦声虽然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沿途官员自是曲意逢迎,但毕竟路途太过遥远,他一路风餐饮露,一时竟病倒,这一病便缠绵数月。待他回朝复命时,已是半年之后。
韦扬此时已位列抚镇使一职,久不见兄弟,见韦声归来自是欣喜不已,上来便执了韦声手道:“兄弟在南京一逗留就是大半年,愚兄真是担心不已,兄弟这次将辛流帮一举平复,真可谓功劳不小啊。”
韦声谦逊连连:“都是哥哥教导有方,小弟还未曾恭贺哥哥晋升之喜。”
韦扬道:“兄弟只要能坐稳指挥使一职,愚兄就是再当一回抬轿力士也无谓。近日来……”环顾四周,见无人后才低声道:“皇上越发脾气大了。兄弟伴君左右,可千万谨言慎行,不要引火烧身。”
韦声见兄长如此慎重嘱咐,忙道:“皇上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