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日货
枪声,炮声,炸弹声……上海闸北,一幢幢房屋被炸毁。从房屋中涌出一拔拔的平民,在浓烟与枪炮声中,哭喊着奔跑着,被人群挤散,又在被挤散的人群中,呼儿唤女,寻亲觅友。
一个穿布衣裤褂的女子,一手牵一个小脚老太,一手牵着一个五六岁男童,背上还背着一个包袱,两手牵得紧紧的,在人群中挤着跑着,突然被什么物事绊倒,重重跌倒,这一跌倒,双手都不禁松开。待她爬起来时,唯有儿子虎娃紧紧地抱着自己的一条腿。
“虎娃,你姥姥呢?”她在浓烟中焦急问。
“刚才姥姥还站在那边。然后跑来一群人,等那群人跑完,姥姥也不见了。”虎娃回答,然后看着娘脚下,道,“娘,这里有个小弟弟,怎么还躺着睡觉。”
女子低头一看,突然一把抱住虎娃,步步退后,极度惊惶下一跤摔倒。
刚刚将她绊倒的,却是个男童,仰天躺着,张大嘴巴,瞪着眼睛,后脑勺下还有大片的血渍,已经暗红甚至发黑。
是个小小的死尸,看上去竟然和虎娃差不多大。
女子抱着儿子,不住地发抖。
虎娃扬起小脸,疑惑地问:“娘,你冷吗,明明天气这么热,却一直发抖;娘,你怎么哭了?”
女子满面泪水,突然又有一群人脚步慌乱地跑过,险些踩在母子身上。她身子向后拼命挪几挪,避开人群践踏,盯着自己的儿子,突然道:“虎娃,倘若……倘若什么时候娘也像这个小弟弟一样……一样睡着了,虎娃叫不醒娘,就不用管娘,自己跑,跟着人群,往租界跑!”
她说着,又手忙脚乱解下身上的包袱,缠在虎娃身上,只是包袱明显有些大,几乎拖到虎娃脚后跟处。
包袱里,几件换洗衣裳,半块肥皂,一大包面饼,一包咸菜和一块腌肉,以及十块银元和一些铜板。加上虎娃身上的小水壶,倘若他自己一个人逃难,也足够逃到租界……再好端端的呆几天。
乱世之中,枪炮不长眼,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莫名其妙做了冤魂?
倘若虎娃有个三长两短,她是决计活不下去;可倘若她有个三长两短,一时又找不到姥姥,虎娃小小年纪,还得在这乱世中挣命。
小小虎娃,有这些钱物在身,哪怕一个人了……想必大人们也不会抢一个小孩子的东西。
“记着,有吃有喝,是最要紧的。包里的食物,要慢慢吃,不能贪快。吃完了,包袱里的钱,还能买许多吃喝,但虎娃要乖,不要拿钱买点心糖果,要拿钱买米面这些充饥的,也能慢慢花上好长一段日子。实在没钱了,包里还有衣服和肥皂,也能换钱,或者直接换吃换喝。”女子一一交待,然后整整虎娃的衣裳,抱着虎娃站起,脚步匆匆往前走,边走还边说:“咱们先去找你姥姥,找到你姥姥了,一家人一起去租界……”
一枚炮弹飞来。
女子扑倒在地,将儿子虎娃,扑在身下,紧紧抱在怀里。
轰然在响,炮弹在附近爆炸。
一时间只见血肉横飞,离炮弹最近的一个难民,被炸成“好几块”。
浓烟滚滚,小脚老太余氏,咳嗽着,在人群中艰难行走着,用有些变哑的嗓音,喊着:“蓝花,虎娃!”
女儿和外孙在人群中挤散了。她被人群“裹”出老远,又好不容易挤出人群往回返。烟雾中已经不辩方向,遍地都是逃难人群丢下的物什,她迈着小脚,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期间听到炮弹爆炸,吓得蹲在地上捂着耳,半晌,才又战战兢兢站起来,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
之前的深一脚浅一脚,踩的是各种物什;炮弹爆炸后的深一脚浅一脚,踩的尽是人――有死人也有活人,活着的人倒在地上,基本也半死了,到处都在半死不活喊“救命――”
“蓝花,虎娃!”余氏的小脚踩过很多或死或伤的人,声音都明显变调了。
“姥姥,姥姥――”男童大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