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迷情08
──他让他变本加厉的幼稚，又让他前所未有的成熟。
秦真穿著无菌服戴著口罩，梦游一样神志恍惚地走进产房。
他不记得自己怎麽来到医院，也不记得当一群护士围著他给他穿无菌服时，大姐在他耳边叽叽呱呱都念叨了些什麽。
只有一个念头刷屏一样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滚动：陆宝贝怀孕了，而此刻他要生了。
孩子是他的。
……孩子当然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虽然知道了这件事，但在推开产房大门，看到产床上的男人──高高鼓起的腹部，大大分开的双腿，用力时全身绷紧的肌肉，绞紧被单骨节狰狞的双手，汗如雨下的脸颊，痛苦到扭曲的面容……脆弱到极致，却也坚强到极致──秦真的心狠狠一震，终於明白，说“知道”，实在是太苍白了。
那怎麽可能仅仅才只是知道。那简直是世界末日一样的地动山摇，那根本是宇宙毁灭一般的灵魂出窍。
秦真就这麽魂飞天外地僵硬在产房门口，双脚如灌千金，半步也迈不动。
沈慕情这边正忙著，听了胎心摸著胎位，终於抽空扭头瞥了一眼自家失魂落魄的小表弟。
“……”瞧这点儿出息……（喂喂，霏霏生孩子的时候你不也……沈慕情：闭嘴！）
沈慕情费了老大劲儿才终於忍住了想要吐槽的欲望，半晌，讪讪憋出一句：“发什麽愣，还不快滚过来。你老婆生你儿子，你这当爹的怎麽都得表示一下吧。”
说著快步绕到床尾，在助产士的帮助下迅速戴好手套，低头探进陆宝贝的两腿之间仔细地查看，一边麻利地吩咐：“去，到他旁边握著他的手给他加加油什麽鼓鼓气的。双胞胎可不好生。啧，你小子真幸运。”
双胞胎。秦真身子一晃，愈发觉得头晕目眩──又好大一个惊喜。
出窍的灵魂一点点钻回躯壳，秦真逐渐回过神来，只是表情仍旧呆呆的，双眼发直，僵硬而机械地迈开双腿往床边走去。
沈慕情皱著眉跟他讲明情况。
“啧，他现在生产，就算对双胞胎来说也算是早产了。”
“而且还是急产，应该是受了刺激。”
“情况挺危险的，虽然有我在也不敢保证。”
“……”
顿了一下。沈慕情不满地瞪了眼全无反应的某人。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倒是给个反应啊。”
秦真当然是听到的。
双胞胎。早产。急产。受刺激。危险。不敢保证。
随便哪个词，都足以让他失去继续往前的勇气。
可他不能倒下。他要走到他身边。
离得越近越能感受到心脏怦怦狂跳的负荷，耳膜鼓动轰隆，胸腔里亦有千军万马咆哮奔腾。最後几步秦真走得跌跌撞撞，几乎是踉跄著扑到床边，然後腿一软直接就跪下去了。
他哆嗦著双唇，有点忐忑和胆怯，但更多是迫不及待的决绝和热烈，一点点抬起手来，颤抖著覆上了陆宝贝那因为发狠攥住床单而倍显嶙峋的手掌。
薄薄的皮肤下是一层粘稠的细汗，不过轻轻一碰，就紧紧粘住了两颗同样受伤而失落的灵魂。肌肤相接的刹那，秦真猛地睁大眼睛，呼吸窒息，心跳骤停，他感到有什麽东西，再一次，并且永远地回到了他始终叫嚣著不满足的残缺的生命里。
那一刻的感觉玄妙得难以形容。
他和他分别了整整十个月之久，这一刻，却仿佛从未分开过。
他和他只分别了区区十个月之短，这一刻，却仿佛已隔绝千年万年，前世今生。
思念是一种如此神奇的东西。它怎麽可以这麽漫长又短暂，这麽温柔又凶猛，这麽缠绵又澎湃。它是永恒，也是瞬间，它是人间灯火，也是烟花绚烂，它是候鸟归雁，也是扑火飞蛾，它是烈日骄阳，也是星辰微光，它是菩提沈香，也是刹那芳华。
秦真就沈浸在这混乱的，矛盾的，绝望的，喜悦的重逢里，灼热的目光却一丝不撒，全都贪婪地凝眸在陆宝贝的身上，渐渐看得痴了。
写满痛苦的扭曲到近乎狰狞的五官，不断拱起又跌落的臃肿的身体，从发迹深处源源不断地渗出滚落，看不到尽头的汗滴……
这实在不是一副引人入胜的漂亮模样，却令秦真无法自拔地深深痴迷。
沈慕情在床尾大声指挥：“用力用力！对，很好，很好，就这麽用力，再坚持几秒……诶诶！哎，又泄气了。跟你说用长力，要用长力！……呼，你看，刚好不容易露头了，结果你一泄气，又缩回去了。”
“好啦好啦，没事的，我们再来一次。待会儿听我指挥，我们继续。”
“喂，我说你愣著干嘛，倒是说点话鼓励鼓励啊。以前的伶牙俐齿都到哪儿去了？”沈慕情白了秦真一眼。
感情上他当然偏向自家表弟，不过在职业道德上，沈慕情很是看不惯这种在老婆生孩子时表现得一无是处的窝囊丈夫。
秦真还真不知道该说什麽。
他没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咙，也没有无数的话欲说还休。他试图张嘴，却生平难得一次舌头打结，吞吐支吾，胸腔空空荡荡空无一物，不是想说而不得，而是真真正正的，不知道要说什麽。
在赶来医院的途中，秦真急得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没去想如果见到陆宝贝，他要说点什麽。
那时他都急疯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占据滚动：他想见他。
现在他见到了，却仍然不想说话。他只想静静地陪著他。
他看著他，目光贪婪而炽热，一眼都舍不得眨，怎麽看都觉得不够，心想语言是那麽的苍白又多余，庸俗又廉价。
渐渐地，视线里的陆宝贝开始变得模糊，而他的眼眸深处风起云涌。
然後他哭了。
一滴滚烫的泪水从秦真眼中啪嗒坠落，轻轻滴在陆宝贝的脸上。
尽管陆宝贝的脸上布满汗水，但那一滴泪仍然格外的与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