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难通(三)
任可遇害的时间是前天晚上。
齐小异在网上看到相关新闻时,虽然每句话都能看懂,但就是无法把里面的内容和她所认识的任可和赵子明联系起来。
新闻的标题是富二代痛下杀手,无辜女友惨遭剥皮。
报道中称赵某与任某是一对即将结婚的情侣,但由于观念不和发生口角,赵某一怒之下向女友任某施暴,致任某当场死亡,之后不知是出于遗弃尸体的目的还是仍未解恨,又对任某的尸体进行了剥皮。由于两人起争执时引起了邻居的注意,赵某未及抛尸便被上门询问的民警当场抓获。
任可不仅被赵子明杀了,还被剥了皮。
新闻中的信息量齐小异实在消化不了,她虽然总共只见过赵子明三次,但他对任可充满爱意的语言动作不像在作假,或者即使他不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爱任可,也不像是会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暴行的人。
齐小异又看了一眼趴在纸箱里的豆豆,它虽然闭着眼睛但还是有泪珠顺着眼角往下淌。豆豆这一身伤大概也是为了救任可才落下的,如果赵子明知道这只阻止他杀任可的黑猫其实是他的孩子,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齐小异倒回新闻的开头,注意到里面说两人即将结婚,难道是因为任可不想嫁给赵子明,向他坦白了对任同的感情,所以赵子明因爱生恨?
对于任可,齐小异要说没有心结肯定不可能,即使任同的言行一直在告诉所有人他并不接受任可的感情,但谁又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也许他不是不喜欢任可,只是因为被社会伦理道德约束而口是心非。
不过不管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情,他们毕竟朝夕相处了二十年,现在任可死得这么惨,又和任同脱不了关系,他肯定不会好受。
在齐小异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拨通了任同的电话。心跳在意识到这点时迅速加快,她甚至都没想好应该怎么开口。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解决了她的窘境,任同的手机关机了。
齐小异踌躇了几秒,又打给了齐晓。
先含糊了几句,齐小异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还是问道:“我联系不到任同,他现在还好吗?”
齐晓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叹了口气说:“他自己是说没什么问题,但王奕杰说任同从得到消息起就没合过眼。晚上我们准备去他家看看他,你要不一起吧。”
晚上齐晓和王奕杰加完班已经快九点了,到S大接上齐小异,再赶到任同家时已将近十点。按了门铃后没多久,便听门内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也没听任同问是谁,门便猛地在他们眼前打开了。
齐小异上一次和任同见面大约在开学前一周,他和那时候比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同,除了眼睛有些充血以及下巴上冒出了些青色的胡茬。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多少悲伤,但扑面而来的酒气让齐小异三人都皱了皱眉头。
任同和三人打了个招呼,却没有直视他们,将他们迎进门便转身去拿拖鞋。
除了客厅茶几上几个凌乱的空酒瓶,任同的家里干净得有些过分,显出几分寂寥的空旷。他随手将那些空酒瓶收了收,示意几人坐下后说:“你们先坐,我给你们倒点水。”
王奕杰看看茶几上的酒瓶,正色道:“任哥,你这样可不行,任可的事我们都很难过,但是你首先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我没事。”任同扯了下嘴角,笑得有些勉强。
“那你下午怎么不开机?没事为什么要躲着我们?”
“我真的没事,下午我有一台手术,没注意到手机没电了。”
王奕杰似乎被气笑了,“你都两天没合眼了,你们主任也敢安排你主刀?胆儿是不是有点大啊?”
任同摇了摇头,没有回应王奕杰,起身要去厨房,经过齐小异身边时摇晃了一下,“啪”地一声扶在沙发上才稳住。
被笼罩在任同高大的阴影下的齐小异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任同皱眉揉了揉太阳穴,向几人表示他没事,又想去厨房。
“你不会是还没吃饭吧?得了得了,你还是坐下休息吧。”王奕杰望了望另一头空无一物的餐桌,上前将任同带到沙发旁,又拉过齐晓,“我俩给你弄点吃的去。小异,你看着他点,可别让他再喝酒了。”
齐小异赶紧接手,搀着任同的手臂让他坐下。
王奕杰和齐晓都去了厨房,一阵翻箱倒柜的动静后王奕杰回到客厅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这除了酒是不是就没有其他可供人类食用的东西了?你这是要成仙呐?算了,我们下楼给你买点夜宵。“
王奕杰和齐晓关门离开后,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在听到任同的手机关机时,齐小异设想过很多任同由于太过悲伤而可能出现的糟糕状况,但看到他这么冷静的时候又觉得这样才更像是任同,她想象中的失声痛哭确实不太可能出现在他身上。
任同沉默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拿过茶几上喝了一半的酒,仰头猛灌了一口。
齐小异先前才得了王奕杰不让任同再喝酒的嘱托,此时立刻急了,伸手就想抢酒瓶子。任同对齐小异突然凑过来的动作有点意外,下意识地侧了下头,鼻尖擦过齐小异的脸颊,两人同时愣了一下。
齐小异嗖的一下缩了回去,然后有些怨念地看着仍在任同手中的酒瓶。
任同也没说什么,又默默地灌起了酒。
“你别喝了,你要是不开心为什么不说出来呢?这样喝闷酒什么都改变不了。”
任同躲开齐小异又伸过来夺酒瓶的手,侧目看了她一眼,充血的双眼中似有不解,“你难道不是也认为说出来并不会有什么帮助吗?否则为什么宁愿整晚整晚地做噩梦,也不愿意和任何人说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齐小异语塞,夺酒瓶的动作也停下了。
原来任同每次默默陪在她身边时是在以他的方式安慰人。这么看来,他们两个还是有共同点的,就是都喜欢把事憋在心里。不过齐小异是不想关心她的人担心,而任同可能单纯是觉得把自己的烦恼告诉别人也无济于事。
“我害怕很多东西,我说出来你不准嫌我烦。”齐小异瞪了又喝了好几口酒的任同一眼,“我怕鬼,怕抓鬼的鬼差,怕高,怕虫子,怕蛇……”
齐小异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通,突然发现她害怕的东西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她怕死。
“我怕死怕得要命,一想到那些鬼都盼着我去给他们做替身,或是会被鬼差带走,我就害怕得想哭。”可是每次有人或是有鬼找她帮忙的时候,她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和腿,想想就觉得不争气得让人想哭。
“我说完了,换你了。”
任同没想到她会直接说出这些话,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将目光从齐小异身上移开,他又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可可从小就是一个很倔的孩子。”
“她刚来我们家的时候我不太喜欢她,不让她跟着我,但她认死理,不管我去哪里她都跟着,后来没办法,就算被同伴取笑我也只能到哪都带着个小尾巴。”任同似乎是回忆起了小时候的事,眼神中带上了一丝笑意,“再后来也许是习惯了吧,我有时候竟然觉得有个妹妹也是件挺好的事。每天接她上下学,保护她不受人欺负,为她赶走她不喜欢的追求者,所有亲哥哥该做的事我都尽力去做,但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给她造成了错觉。在十八岁的时候她交了第一个男朋友,但是很快他们就分手了,然后有些事就不太一样了。”
任同顿了一下,眼神和表情都黯淡下来,“如果我那时候能及时发现她的心思,也许事情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任可在二十岁生日时向任同表了白,一直把她当亲妹妹的任同当时的震惊可想而知,他果断地拒绝了任可,并认为这只是她不成熟的表现,她是错把对亲人的依赖当成了爱情,鼓励她多和其他男生交往,然后就会发现她爱的人并不是他。
任可当时安静地听完任同的开导,并没有过激的反弹,任同便以为她接受了自己的说法,还是按原来对待妹妹的态度对待任可。后来任可接受了从小爱慕她的赵子明,任同更是觉得她已经走出了不正常的幻想。但几次醉酒时的痴缠让任同惊觉任可其实从来没有放弃和他在一起的想法,任同本就是个闷葫芦性子,这事如果说出来不仅会伤害到赵子明,更会让他们的父母难堪,他只好冷下心肠,用强硬的态度对待任可,希望她有朝一日能想通。
但就像他说的,任可从来都是一个很倔的人,纵使前方是万丈高崖,明知会粉身碎骨仍不回头。
“我后悔没有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对她好一些,更后悔以前对她太好了。”任同确实是把任可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了,不过说完这一切竟然意外地觉得胸口没有那么苦闷了,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仰头又欲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