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上午的突发事故似乎被消无声息地打压了下去，再也没有任何后续。
已经是上课时间，校道上的人只有寥寥几个。李F曦坐在湖边的木椅上，懒洋洋地伸展双腿，抬头盯着白花花的天空出神。烟头火星点点，风一吹――灰烬飞絮般与白雪融为一体。呼出的烟雾一圈绕一圈，缓慢延伸至天际。
脚步声愈渐愈近，李F曦眯了眯眼，扔下只剩一小节的烟支，脚尖碾熄烟头。
“吸烟对身体不好。”赵旭站定在李F曦后面，说道。
李F曦说：“不常抽。”
赵旭走到李F曦旁边，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腾出个位置。李F曦轻飘飘地瞅他一眼，而赵旭似笑非笑地俯视着他，莫名觉得湖面上吹来的风似乎有些冷。
“别挨那么近。”李F曦嘟囔着，往旁边蹭了几下。
赵旭轻笑，挨着李F曦坐下：“你知道平时坐在这些椅子上的是什么人么？”
李F曦问：“什么？”他总觉得赵旭离自己太近了，忍不住又往旁边挪了几下，可是本来这就是双人椅，空间有限，无论怎么腾位置还是不得不肩靠肩。
“大多数都是情侣。”
李F曦怔了怔，转头便见赵旭揶揄的眼光，敢情这人在调侃自己。他脸皮也厚，好歹在酒吧混了几年，最拿手的就是应付这些类似的场面。
他把手臂搭到赵旭后面的椅背上，身体前倾，凑到男人的耳根旁――在外人看，仿若一对在说悄悄话的情侣。
“你这是要跟你弟弟乱伦吗？”他挑起赵旭耳鬓的一根发丝，熟悉的兰花香延着指尖攀藤，萦绕在鼻间。
赵旭歪头看过去，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你不是知道我的想法么？”他反问。
李F曦拧眉瞪着他，须臾缩回手，挺直腰板坐回原来的位置，木着脸注视结冰的湖面――一脸拒绝交流的样子。
赵旭瞧他这个样子就乐，这人变脸比天气变得还勤，就像一本封藏得很好的书籍，每翻动一页就会有出乎意料的发现。短短几天的相处，总能带给他不同的惊喜，赵旭想，这人或许还有很多他不知道的地方。要一层层，一层层地剥开、了解。
过了很久，李F曦问道：“今天那个哨兵怎么样了？”
“具体原因还在调查，有几个新生受到惊吓。”赵旭说，“后续工作不属于我们工作范畴，所以我也不是太清楚。”
“靶场安检还是挺严的，我大胆地猜……”李F曦顿了顿，踌躇着要不要把自己的猜测说出口。
“说吧。”
“大概有人从中作乱，也可能只是恶作剧，”李F曦舔舔嘴唇，“不过这恶作剧也太恶劣了。”毕竟失控的哨兵危害性还是很大的，也幸好当时学生不算太多，不然可能就不仅仅是损坏公物这么简单了。
“你猜的和我想的大致不离十。”赵旭歪头看去，黑黝的眼睛含着笑意，“这件事情我们暂时先压住了，上头还不想引起恐慌。”
李F曦问：“是谁？”
赵旭摇头道：“还没查出来，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随后他伸出食指，轻轻蜷起李F曦肩膀上的发丝，柔声道：“你是想到什么了？”
还没靠近李F曦的时候，他就感受到李F曦情绪轻微的波动，来自蔷薇花的芬芳清清淡淡，就像清晨的雪霜。
李F曦没有反抗他的亲昵，慢慢阖上眼，任凭那安抚意味的信息素包裹自己。面对着这猝不及防的温柔，他总是没有坚定的信心拒绝于外。
良久，他才低声问道：“如果――如果我失控会怎么样？”
第一次从老师口中听到“失控”两个字的时候，李F曦就一直觉得隐隐不安。万一，万一失控的那个是他怎么办？他就算有足够的自信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但不安的种子埋入心头，人就难免会始终觉得不够踏实。
也会被套上冰冷的禁锢器，也会被带进压抑的隔离室，也会被陌生的向导侵入精神世界。他害怕那样――孤独一个人，被冷冷地抛弃。就像几年前的数个晚上。
赵旭沉默了半晌，缓慢地抬手搭上李F曦攥得紧紧的双手。眼前这个哨兵正处于不安的状态，而他需要的就是温柔地抚平对方焦躁的内心。
“你不是还有我么？”他牵起嘴唇，声音低沉柔和，如同初春的清溪滑过覆着冰霜的土壤，“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李F曦深深吐一口气，拧着眉不说话。赵旭的掌心很暖，甚至能感受到上方的指尖内血液在缓慢流动。
才短短几天，赵旭就给自己许下了两个承诺。他都还没承认这个双胞胎哥哥呢，结果人家赶着贴上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确动摇了。
“你怎么总在逼我。”李F曦实在对这人无可奈何，“无论是最初让我承认你这个哥哥，还是让我做你的哨兵，一步接一步，也不给我喘息的机会……有你这样做向导的么？”
他怎么总听老师说向导都是比较温和的，做事循序渐进――哪有赵旭这么霸道，连退路都不让给人，比他这个哨兵还要强势。
赵旭说：“那要看对什么人。只怕我若缓一点，你就躲得远远了。”
李F曦这人就是你不逼他，他就会躲你，有多远躲多远――他自在惯了，最怕被拘束。
如果不抓紧把这人禁锢在自己的圈子里，哪天可能连人都看不见了。李F曦有这个能力足以让他人无法发现自己，赵旭非常清楚这一点。就跟狐狸似的，狡猾得很。
李F曦抽回自己的手，乐了：“这时候我不得不承认咱俩还是有点默契。”
“不仅仅为了你，我也需要一个哨兵，而你也正好出现，仅此而已。”赵旭站起身，雪花略过他的发丝，眼睛里是李F曦所不懂的自信，“而我们契合度也适合，这么多巧合加起来就是必然。”
李F曦抬头，目光停留在上方盘旋的海雕，雪白的羽毛与苍茫的天空融为一体。金色的眼瞳里映射自己的脸，锐利的视线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刺骨。再低头，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不知在什么时候卷上赵旭的小腿，李F曦对上白狐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张张嘴巴百口莫辩。
哨兵向导的契合度很大程度上能从精神向导上表现出来。
“海雕不亲近人，不过它看起来很喜欢你，”赵旭弯腰抱起像个雪团似的狐狸，“你的精神向导也似乎很喜欢我。”
“它对谁都这个样子。”李F曦反驳道。
白狐反对地吱了一声。
赵旭摸着狐狸尖尖的耳朵，揶揄道：“真的吗？”
李F曦心虚地躲开视线，瞥了眼收起翅膀杵在枝干上的海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