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即便是再喜欢安稳的人,一成不变的生活一直过下去多少也会累,可是一旦脱离了这种生活,再投入进去的时候,那种按部就班的熟悉感,就是心底最原始的热情。想拥抱每天重复千百遍的事情。
这才是普通人的生活。
真正的普通人享受普通,经过了人生中必不可少的小动荡,也仍然享受普通。孤独或许可以避免,但是普通好像没有避免的余地,不能避免就去接受,因为,这从来都不是一个贬义词。
魏临泽躺在自己熟悉的沙发上,骨头都软了下来,切切实实地听着厨房里有灶火的声音,楼下逗猫玩的小孩儿发出小孩子嗓音特有的软糯笑声,楼上有桌椅和地板摩擦的声音,楼道里响过一阵高跟鞋碰地的清脆声,Josh打开水龙头,在水流下淘着米,手指插在白白胖胖的米粒儿里,翻动着水,碰撞着小铝盆子。
隔音不怎么好的这栋老公寓楼,真好。
知道有一个人在厨房里忙忙碌碌,一会儿会轻轻地叫你起来吃饭的感觉,很安心。
当然,绝大部分时候,人在闭眼之前的设想,大多数都叫妄图。
魏临泽最终是被Josh拎到餐桌边上的,这顿饭没有一点久别重逢后的温情,魏临泽只管着和满桌子的菜温情,Josh一脸不爽地吃米饭的醋。
那部落在家里落灰的手机充满电之后坚强地开了机,魏临泽咬着刚夹过米饭的筷子尖儿,盯着手机屏幕发消息。Josh见他吃饭也分心,用筷子敲了两下桌子,“专心吃饭你,吃完那碗米饭再喝点汤,一会儿我再去给你煮点热牛奶。”
“这不吃着呢,我先发完这个消息。”魏临泽摁了几个字,对Josh说,“商量件事儿,能不能不喝牛奶?”
“你说呢?”
“我说……”魏临泽嘟囔,他点开手机里刚传过来的文件,快速滑到后边看了一眼,然后又滑到一开始,逐字逐句往下看,边看边说:“喝牛奶助眠,我今天晚上得熬夜,要不就不喝了吧。”
“熬夜?你他妈身体都这样儿了你不赶紧休息你还熬夜?跟你说,没商量,一会儿吃完饭你就滚去睡觉。”
魏临泽看着代课老师发过来的课程进度,已经进行到了《楚辞》部分,算是正常进度,可是下个周学校要举行运动会,正巧冲了一节古代文学课,再算上国庆节被冲掉的那一节,课程就紧张了。才开始,魏临泽在《楚辞》部分安排了三个课时,想着如果时间宽松,可以做一节屈原的拓展课,可现在看来,计划得变更。
“明天就要上课了,我得在今天把课程计划变更给调整好。”魏临泽扣着碗沿儿喝光了碗里的汤。
“上课?就你现在这样儿?”Josh把他手机抢过去,“不行!老老实实先在家休息几天。”
魏临泽看着Josh气鼓鼓的样子,突然笑了,“客观来说不是不可以在家休息,但是我自己主观上很想回学校,是精神上的想。”
“这些天被关着没什么可干的,我就在脑子里一遍遍地捋文学史,越是捋就越想,攒到现在,正迫不及待地找个宣泄口,所以我主观的精神战胜了我客观的身体状况。”魏临泽头头是道地讲道理,“这就跟我想吃你做的米饭是一个道理。”
Josh撇嘴笑了一下,“就光想我做的米饭啊?”
“酸辣白菜也想,糖醋里脊也想。”
“除了这些,还攒着想什么了?”Josh把他的手机抛上抛下地玩。
“很多,学校里的老师,学生们,楼下的早餐摊儿,操场上的暴走大军。”魏临泽一股脑往外说。这就跟牙疼一个道理,牙疼的时候不能吃想吃的东西,就在心里来来回回地过,权当找个精神支柱,想到了什么就记在心里,攒起来,牙不疼的时候甭管胃受得了受不了,一股脑地要讨回来。这时候,就连记性也出奇地好。
“还有呢?”Josh问。
“还有我的床、枕头,我的牙刷毛巾,还有沙发手机。”魏临泽用食指点着下巴,还一会儿才补充,“对了,还有……”
Josh赶紧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听。
“楼下花坛里的那只黑猫。”魏临泽笑眯眯地说。
Josh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拍,什么话都没说,一件一件儿把桌子上的餐具拿进了厨房,他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打开洗洁精的盖子往水池里乱倒一气。没良心的锅碗瓢盆儿!Josh想。他断着肋骨躺在医院,脑子里除了魏临泽啥都顾不上想,人家倒好,惦记吃的,惦记手机,惦记学校,连楼下那只流浪猫都不放过,就是不惦记该惦记的。
水珠混着泡沫往外溅,Josh边冲着盘子边想着有空去买个洗碗机。
魏临泽在厨房门口探了半边身子,问:“要不要我帮你洗啊?”
“哼。”Josh从鼻子里发出了不屑的声音,转身冲着他的脸甩了甩手上的水。
魏临泽摘了溅上水的眼镜往里走,Josh伸出胳膊把他挡在门外,“别进来啊,我要拖地了。”
“过来,偷偷告诉你一件事儿。”魏临泽站在厨房外面扒着门。
Josh抡着拖把在厨房里挥舞,“这么说就成,我听着呢。”
“那我说了啊。”他清了清嗓子,“刚才没好意思说,其实,攒着想得最多的,是你。”
他有没有事儿。
这几个字是魏临泽在白色屋子里念叨最多的。后悔的心情其实很奇妙,越是后悔,过去的事儿就越是在脑子里来来回回把前后细节都铺在面前,让人去回味,要是当时这样做就好了,要是当时没那样就好了。
魏临泽后悔过程中最多的就是当时为什么没有扑过去护住Josh,偏偏让他转了方向盘,偏给了他机会,让他自己迎上了那辆车。
因为什么都做不到,才更不受控制地去想他。想他受伤严不严重,想他在医院难不难受,或者只是单纯地想他,就已经辗转反侧了。
去回忆文学史,是强制的,不算主观。主观精神上,分明每时每刻想的都是……他。
Josh忍了忍笑意,不经意间弯了弯嘴角。
“喂,”他把拖把往一边一扔,张开胳膊,“来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吧。”
魏临泽眼睛弯弯的,露了两排牙齿,他走过去轻轻抱住了Josh。
“完了,”Josh收紧了手臂,“我完了。”
“我怕是……彻底爱上你了,魏老师。”Josh说。
魏临泽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笑着“嗯”了一声儿。
“谁不是呢。”
他说。
“屈原和宋玉都是重要的楚辞的作家,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批判和揭露,但是在境界方面,《九辩》缺少了屈原那种激切的情思和追求理想九死不悔的精神。值得我们注意的一点是,诗歌中都有两个作家自标高洁的咏叹。例如《离骚》中的辟芷佩兰,还有那时男子的自称美人……”
魏临泽手撑着讲台,看了一眼教室里不怎么熟悉的大一新生,“我们现今的文化大都把‘美人’‘敷面’类属的词自动与女性联系在一起,但在先秦时期一直到汉唐五代,这些在男子中都常见。谁还记得讲《越人歌》时提到的?”
底下的学生们听见问题之后开始左问右问,底下掀起了一小阵讨论声,就是没人起来回答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