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九华阁五
陆子离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阿殇，阿殇．．．．．．阿殇．．．．．．”梦里有个女人一直在耳边叫着他的名字。
陆子离睁开眼，见到一个很美丽的女子的脸，那张脸和自己长得有五六分相似，淡淡琥珀色的眼睛，薄薄的嫣红的双唇，甚至眼尾都有一颗泪痣，只是左脸颊高高肿起，嘴角也被人打破了。
“阿殇！阿殇你醒了。”那女子一脸的泪痕，紧紧抱着陆子离，边哭边说，“阿殇你别怪你爹，他从前不是这样的，要怪就怪清风盟和钟离卓，要不是他们抢走了碾玉观音，要不是他们害的项家败落，你爹不会变成这样，他是你娘这辈子遇到过的最好的人，你千万千万不要恨他。”女子一边说一边哭得更厉害，到最后嘴巴里只反复念着，“他是很好很好的人，他是这辈子我见过最好的男人，你千万别恨他。”
陆子离听到自己张口用稚嫩的童声叫了一声“娘”，然后动了动手想去擦女子脸上的泪水，但刚一抬起手臂，就觉得手臂跟被活生生折断一样地疼痛不止，更牵动着半边身体都跟着剧痛。
“痛……娘…….娘，我要死了吗？”喉咙和火烧一样痛，陆子离觉得自己一定很快就会被活活痛死了。
“阿殇！阿殇乖，阿殇不会死的。绿怡去请大夫了，大夫很快就来了，马上你就会好的。”那个女子的哭声一声声传到他耳朵里，好像永远都不停下来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子离的意识就回来了一点点，他很想醒过来。但是他再睁开眼，那个抱着她哭的女子不见了，但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却传了进来，“阿殇，你别怕，我们很快就到出云斋了。乐笑翁是爷爷的好友，他一定会救你的。”
陆子离睁开眼，发现自己穿着厚厚的皮裘，趴在一个小姑娘的背上。
陆子离马上就觉得很冷，风雪大作，四周白茫茫一片，他刚睁开眼睛就被迎面的风雪给吹得又把眼睛闭上了。
陆子离想下来，因为他感觉得到身下的小姑娘根本背不动自己了，每一脚踏进齐膝深的大雪里再□□都要耗费她很大的力气，她只是在苦苦支撑而已，真不知她哪来的力气在这种天气里背着一个人上山。
陆子离动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很小很小，不过小姑娘还是感觉到了，她喘着气说道，“阿殇乖，你别乱动。姐姐背得动你，我们马上就到了。”
又走了一会儿，越接近山顶，风雪越大，陆子离把头埋在了小姑娘的脖子里。脖子那里暖烘烘的，陆子离觉得身体又痛又乏，只想睡过去。
那个小姑娘见陆子离很久没有动静了，忙出声道，“阿殇，我们阿殇乖哦，千万别睡着了，等到了出云斋姐姐给你弄好吃的。你想吃红豆糕还是九层糕？姐姐都给你做。阿殇乖，千万别睡着了，姐姐给你唱歌好不好？”
虽然陆子离很想睡过去，但是耳边一直有个人给他说话唱歌，他便也一直保持着半清醒的状态。
“啊！”随着一声惊呼，小姑娘被狠狠绊了一下，摔在了雪地里。
雪地里支棱出来的树枝把小姑娘的手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血滴滴答答流出来，很快就染红了白色的雪，但小姑娘却浑然不觉，只是很快的起身把摔在地上的陆子离抱了起来，用散开的皮裘重新把他裹了起来，一边裹一边仔细检查他身上，“阿殇，你没摔着吧，哪里痛？告诉姐姐。”
好冷，陆子离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浑身都冰冷，靠在小姑娘的怀里忍不住就想睡过去。
“阿殇，阿殇你快醒醒，娘已经死了，你千万不能再出事了。”
赶快醒过来啊。
陆子离在内心呼喊着，这样真实的梦境让他太痛苦了，不仅仅是他肉体上的疼痛，还有他仿佛能真真切切感受到那个女子的伤心绝望，和那个小姑娘让人心疼的坚强。
但当陆子离睁开眼的时候，却是一片血色。
到处都是横成的尸体和奔走呼号着逃命的人，“快逃啊，老爷发疯了。”“走走走，项家待不下去了。”“快去，快找小姐回来，只有小姐能阻止老爷。”
陆子离惊呆在原地，看着手持长刀正在疯狂杀戮的男人。那个几次出现在他噩梦里看不清脸的疯狂男人。
不过在这次他比前两次还要疯狂嗜血。他手中拿着刀，一副见人杀人见鬼杀鬼的架势，追在那些人的后面，完全丧失了理智。
陆子离能清晰地感受到内心传来的恐惧，他听到自己叫道，“爹，你快住手，他们都是项家人，你快住手。”
“我要杀人，我要把所有人都杀光了，我要全天下的人都去死。我要杀了萧荣萧问，我要杀了钟离卓，我要杀了柳浩，所有人，所有人都去死吧。”那男人双眼血红，挥刀砍掉一个来不及逃跑的人的胳膊。
“你快住手！”在那个男人又一刀砍下去的时候，陆子离冲了过去一脚踢在他的手腕上。但是陆子离的武功明显比这个发疯的男人要差不少，这一踢非但没有把他的长刀踢飞，反而使得男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男人斜刺里一刀朝着陆子离砍下来，陆子离虽然武功一般好在轻功学得不错，往上一跃避开了这一刀。
陆子离和那男人一连过了数百招，陆子离怕他再滥杀无辜，一边打一边往荒郊野外人少的地方退。但越打下去，陆子离的体力越不支，终于被一刀刺中腹部。
鲜血汹涌而出，身体被捅穿了一个洞，就，这么结束了吗？
陆子离闭上眼睛倒在了血泊里。
“子离，子离醒醒。”
不知又过了多久，陆子离终于醒来了。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了萧慕之的眼睛。那双皓如明星的眼睛让他感到安慰和镇定，
但是陆子离的脑子里却一直回响着梦境里那个男人叫嚣着的话，“要杀了萧荣萧问”。
杀了萧荣萧问。
杀了萧荣萧问。
杀了……萧问吗？
陆子离按着太阳穴，脑袋突突地疼。阿殇，阿殇是谁？他又是谁？他不应该是死掉的南越小皇子吗？为什么梦境里的一切都如此的真实，就仿佛是他的过往一样…….他是那个项家小公子吗？他就是阿殇吗？
陆子离自从在山涧之后醒来，不是没听人提起过项家，但多数人说到项家的时候，都充满了不耻和嘲讽。
他，真的是那个被万人耻笑的项家的小公子吗？那个绝望哭泣的女人是他母亲？那个无助又坚强的小姑娘是他姐姐？那个疯狂的嗜血的男人是他爹？
陆子离只觉得头痛无比，脑子里思绪混杂。
“子离，来，把这碗药喝了。”萧慕之端了一碗药过来，一只手把陆子离半抱起来，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一只手把药碗放到他嘴边。
“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戌时，你昏睡了一天一夜，我担心死了。”
“我睡了这么久吗？”陆子离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睛瞥了一眼嘴边的药碗，“里面加了什么，怎么有柏子仁和鹿茸的气味？”
“是荀大夫开的药方，能静心安神。”萧慕之把药碗凑近了，陆子离就着萧慕之的手把一整碗药都喝下去了。萧慕之又递过两块糕点来，“乖，吃完再睡会。”
等陆子离把糕点也吃完了，萧慕之用一只手揽着陆子离让他靠着自己睡觉。
陆子离喝过药，不一会儿呼吸就平缓下来了。萧慕之的手轻轻抚摸过他的眉头，眼中是止不住的伤心难过。他想起陆子离这一天一夜深陷梦魇时说的那些梦话，“阿殇……阿殇……”他要的是这个爱说爱笑爱撒娇愿意被他宠着爱着的陆子离，不是那个只会和他持剑相向恨不得马上要他命的项殇。所以他不敢说，甚至怕他想起来，他只希望等到了一切都瞒不住的那天，陆子离记住的是这些温情和美好，而不是满腔的仇恨。
陆子离的身体状况稳定下来，萧慕之吩咐上官景胜和剪冰两个人轮流在房间里守着他。自己则去和木叶商量对付千丈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