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飘雪
翌日早朝,帝君召禁军大统领方如松、以及御林军上锋将白灵飞上殿,当众亲述那场天牢惊/变。帝君不提彻查此事,已在徐汝、叶鸣钦等人意料之内;然而皇太子连番遭到伏杀,谋反之辞迟迟未有定案,逼于群情之下,帝君以失职为由,撤去方如松皇城守卫之任,令其改驻古越山。御林军顿时享有重权,白灵飞更总揽外宫、内城、承光殿守务,成为三卫的实质指挥者。
不出半年,这少年已昭示了惊人之能,一丝不误的重演昔代传奇。
白灵飞铠甲加身,太/子/党诸人却多了几块巨石堵在心头:
连番任命,帝君正逐步将形势推向穷巷末路。
旧日朝廷多方角力、如今渐渐聚焦于白灵飞身上。他正陷于罩网,明知蜘蛛在不断吐丝,却又不得挣扎。时间一久,猎物终会露出破绽,除了被勒至气尽,再没有别的下场。
帝君明知皇太子威震朝野,绝难入罪,更兼要麻木众臣,便选了一个最适合的突破口――
白灵飞。
承担起连番重任,绝无可能不出岔子。今天少年被捧得愈高、他日只会摔得愈狠。
当众人还在苦苦挣扎,帝君却在皇座上冷眼俯看――他只需盘算何时收网而已。
无止境的权谋、内斗、守防、练军,也随时日逐分压垮少年,甚至还能看出银甲下他骨尖的轮廓。
而收网的时候,终究还是到了。
十一月初九,第一批赈灾粮食顺利送抵江南各地,暂缓冬季的大饥/荒,总算将民怨稍稍压下。同日广西、安徽两州的叛乱终被镇压。两日后,统帅安庆王上奏,不日后班师回朝,将起乱首领连同十万被俘流民押回平京。
这份奏本在朝上再引烽烟。
平叛的安庆王力陈,应将叛乱首处以重刑,并判十万流民充军海南,以作警戒。此议遭御史台及兵刑两部极力反对。集贤巷议政书院甫闻此事,纷纷上奏御史台企图阻止。
其时赤川王已返湘州,却仍心系平京政局,直指流民之祸、全因开垦荒田之令而起,若追究责任,户部众人应当一并论罪。
朝堂接连激议数日,帝君最后接纳吏部尚书严毅之议,判流民首领斩首示众,其余被俘人等充军千里、逐至海南。垦田令在监国期间所颁,此次叛乱之责,应由皇太子景言一力承担,由于罪名未定,暂未论刑。
御史台恐怕是目前平京怒火最盛的地方。
都御史书房里,一声厉斥正劈头而去。
初晨轻寒,欧阳少名披上大衣候在门外,对此已见惯不怪了。
他出入御史台日久,充分见识这里读书人的性子。这群士人全是笔伐场上的旷世名家,手里拿着一支沾了墨的削玉情。两位都御史因经年上朝、脾气还算收敛,其他御事中丞、侍御史什么的,比起他楼内养着的小炸毛还要不好招惹啊。
只听一把年青嗓音吼破了瓦顶:
“陛下岂可如此滥杀无情t他在皇宫里待久了,怎会明白流民不反便要饿死的惨况u如果殿下还在监国,赈灾的粮食早就送到江南,他们何需起乱造反t”那嗓音气忿不平,甚至要喘息数下才能说下去:“如今造反不成,没能糊口、反而被判斩首,这种不近人情,我当真自愧不如u”
看来这小子战斗力惊人,恐怕两位都御史比他的日子还要不容易。
欧阳少名听得饶有兴致,那年轻御史句句都是欺君犯上之言,却怎说怎顺耳。
“这话只能在御史台里说而已……陛下是要立威朝廷,明示无论我们如何反抗,掌生杀大权的始终是他。”
“唉……有些事情,你总要学会接受的,就连我们,也救不了这群流民首领啊。”
“如若真斩了这批流民,定会民怨四起、后果难以想象。右都御史大人,请批准所有御史一同向陛下上书u”
“陛下心意坚决,就算百官上书也是无用。”
两位都御史同声一叹,似乎已疲惫不堪。
“正风,你先出去吧,为下一份有用的奏本养精蓄锐,更胜于作无意义的挣扎。”
“大人u”年轻御史想要再说,或许是被两位领导挥退下去,最终还是低声告辞。
房门一开,欧阳少名便跟那火气极盛的御史打了个照面。
――那叫作正风的御史年纪甚轻,听书房的一番对话,似乎颇受两位上司重视。这么说,他不是出身名门,便是身负惊人才学了。
少年御史一脸愤慨,却因认出了他,收敛些许怒火,点头作礼:
“欧阳楼主。”
小子虽然眉清目秀,含怒的神情倒有几分小炸毛的影子。
欧阳少名对他点头一笑,洒然进了书房。
连月以来,集贤巷的笔伐规模仍未减小,但因流民叛乱之故,近日奏折转而聚焦到帝君杀令上。两位最高御史满腔无奈,与欧阳少名商谈了片刻,后者才告离去。
安庆王带兵平乱、皇太子等候判刑、帝君议决斩杀流民……皇城里的矛盾,已到白热化的地步。
处决叛民之事,百官劝说未果,皇城总守将白灵飞日前面圣进言,直谏力陈近一个时辰。出乎朝堂所料,这位红人并未打动帝君,更被勒令拖出御书房外,当众廷杖二十板。此后,帝君立下严令,如有再议流民之事者,不论官职,皆一律处以杖刑。
此事平京全城尽知,御影剑自立国便供于皇城奉剑阁,九玄剑更深埋在南楚子民心中,代代敬仰不断。自从白灵飞在平天祭御风驭剑开始,御剑门,再度成为他们眼里无可撼动的象征,如今又岂能坐看年轻的门主无辜受罪u
自皇太子下狱之后,民间对帝君的不满瞬即飙涨到顶点。抗争进一步激化,刑部侍郎、大理寺中丞、御史台一众御史接连捱了廷杖,集贤巷内,盖上金印的奏本仍不断送至帝君面前。帝君忍耐已久,终在早朝龙颜大怒,下旨命禁军以三日为限、务将仪雅少公主带回宫中。
平京城已隐有预感,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将是关乎皇太子命运的最后一场角力。
就连楼内最具远见的聂靖川,也在捎给平京总楼的汇报中笔注了一句:
刀上之俎,不由天命,只在人为。
欧阳少名不愿承认,但他的左护法对时局判断从未出错。
百官劝阻、御史台上书、集贤巷反对……如果这都无法动摇帝君的决心,性命堪虞的便不仅是流民了。
平京的锦柳已枯秃得不剩一点绿,深秋的落蕊入了冬,枯了余华、残败遍地。
楚都的空气中已隐有流霜的凉意,今冬的第一场雪很快便要来了。
欧阳少名满怀心思走入集贤巷,回到箫竹楼的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