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围
在童年落泊的时候,他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饿死街头、就此尸臭化骨。直到少年拜于衡山,他开始有了侠骨铮然之志,对死亡的想象,也成了一种殒于刀剑下的轰烈――
这番轰烈并没有随少年志气而消逝。他最终当了一国之皇太子、率领南楚八军,他平生的夙愿,不再是简单的游逐江湖,而是统一四海、光复幽云,将北疆千万汉民从外族的压逼中解救出来。他曾无数次想象、也很多次几乎成真――作为统帅,于沙场革马尸,是比烈名留册更无上的光荣。
这个刀光剑影的地方,是他注定为此而生的舞台,如果能够选择死亡的方法,他唯一的选择只会是在这里殉国――
所以现在,他也只是求仁得仁而已。
“殿下,我军左翼已被克天骑包围u”张立真的吼呼盖过了风沙呼啸,这从淮城撤走的最后一支部队,已被恭候多时的联军逼入绝境,“敌军织成天罗地网,峡道两端再无逃路u”
少春峡此刻俨然成了炼狱,养精蓄锐的克天、黑玄两军如狼似虎,砍入北伐军中杀得血肉翻飞,直要把强攻阳安关两年不得的深仇,尽皆发泄于这支以南楚皇太子为首的骑兵上。
他一时不察,迎面便是一把金刀。在将要被斩落马下的时候,一个刚杀完敌的锋狼兵赶了过来,横挡在他身前,替他受了这必死的一击u
“谢谢。”他以最崇高的敬意,对这名自己的属下致谢。
“庄明记得少将说,荣辱不足惜……心正自为骨……能为殿下而死,是我们每个人的光荣……”
那士兵就此断气,从马背上翻落了下来,战马知道自己失去了主人,仰头一阵长嘶。然而纵再悲鸣,那士倾跌在尸堆中,也是无法再找到的了。
“景言u若你弃剑投降,本殿下可以饶你不死u”
他左腿已然中了箭,鲜血用比以前快十倍的速度离开他身体,使他急剧的衰弱下去――
那是他彻底唤醒‘凤凰’的后果。早从建中城开始,用附生誓夺走血咒的他,便要承受半解封的咒术的反噬,每当身体受损,恶灵便会以他血肉为食,使每次外伤极之难愈。如今血咒彻底解封,反噬自然以十倍而来,非要将他元神m尽为止。
那便是数天前墨莲华想停止施法的原由,只是她几度劝说,最终都被他执意驳了回去。
――生性决绝的人,往往是对待自己最为决绝。
“现在还未月上中天,佑王的春秋大梦未免作得太早……”
他咬破下唇,勾住马腹,半往地下倾坠的身躯重新翻回马上,望着长孙晟劈来的马刀冷笑:
“我南楚百万精兵,无一怯懦弱夫,宁死,断然不降u”
感召于皇太子的豪言,整支被困山峡的军队轰然呼号:
“宁死不降――u”
衡极剑狠狠撞上马刀,金属交击声响遍战场。
火花迸溅之下,皇太子眉目染血、仍是凌厉逼人:
“没料到这些年来,佑王的武功还是毫无长进,灵飞那一剑倒真功德无量。”
他虽是重伤难支,那谈笑间睥睨天下之势,却依然令人悚然动容u
长孙晟运劲拖刀,见皇太子唰的一下白了脸色,便知他是力竭气尽,才耍手段贪逞口舌之威。
“武功不济,但要缴你首级还是绰绰有余。”长孙晟催发全力,真气犹似怒涛,一波接一波往衡极剑送去,“匹夫之勇始终徒劳无功,皇太子乃当世人杰,是生是死,难道不懂自己权衡么t”
战马怒嘶,马上的皇太子狂喷鲜血,差些虚脱堕马――
以刚猛劲气纵横无敌的他,今日竟被人以此手法当场重创u
长刀伸前一探,长孙晟的锋刃已是冲着他脖颈划来,再缠斗下去,他在长孙晟手上也是断难侥幸的了。
蹄声雷动,少春峡的入口此时出现了一面北汉王旗――弯月满日之徽,亲来狙击的是阿那环本人u
景言双目一亮,衡极剑骤刺马股,坐骑立刻吃痛前奔,避过了长孙晟的一刀,继而直往峡道入口直驰而去u
“既有长明王为我陪葬,生有何欢、死又何憾u”
神驹快若流星,沿途竟无人能阻他半下脚步u
傍护阿那环的亲兵左右包抄,将敢单骑独闯的皇太子汹涌围住。
“传陛下之令,不须生擒,只要首级u”
长/枪从四面八方直刺而来,皇太子旋手一匝,纯用剑气逼开了这批士兵;然而下一波攻势接踵而至,“七重杀”再次从剑尖送出,每一步都难若攀走蜀道――
其实看着此情此景,所有人都有眼皆知,在拼杀到阿那环的帅骑之前,他早已被上千亲兵碾成齑粉。
“太子殿下u”
“不――殿下您回来u”
直到此刻,每个将士才明白那句“宁死不降”的气魄所在――那便是纵被穿心,亦留肝胆照天;纵使骨碎,亦要玉石俱焚u
“我首级在此,拿你们陛下的项上人头来换吧u”
他知道全军都在喊他回马,但他从开始便没打算要回马。
皇太子长声大笑,出手毫不留情,霎眼竟折了一队百夫长所带之兵u
既然要死,他就要让自己死得有所价值――若把阿那环格杀于此,即使南楚要败,亦能保住江南再有几年安稳。几年之后,哪怕他腐尸为朽,总有人会承继这份遗志,挡住漠北的铁骑。
衣冠为冢、天地为墓,他于黄土下世代仰望,直到后人收复北域的一日,他便甘心瞑目。
阿那环冰眸微动,似是在歌颂一首亘古的咏叹调。
――终于来了……我百年后的血裔。
“若四百年来曾出过像你一样的君主,我何以要亲手毁去自己的心血t”
这句低沉有若梦呓,除了他自己,没有旁人再能听到。而下一刻,他已对身边猛将下达了一道指令:
将南楚军灭于少春峡,尤其必须格杀景言皇太子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