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别离
剑上,抹了沾之即死的毒。
祁杭一生在宅门倾轧中摸爬打滚,习惯了阴谋诡计,对待任何敌人,只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所有阻碍便烟消云散。
他可以对任何人无情,容情却是唯一的例外。
宁远侯是个庸人,偏偏最喜女色,府中妻妾成群,庶子生了二十余,人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身为唯一却不受宠的嫡子,祁杭不得不争,也不甘心不争,侯夫人虽然不受宠爱,可她才是宁远侯府真正的女主人,她怎能甘心将侯府基业被别人夺走。
在朝中殊无依靠,宁远侯夫人母子将视线放在了朝堂之外,祁杭自小求师在外,避开了府中的勾心斗角,却又因此,在初归侯府时,现在死在别人的算计之下。
那一夜的大雨真是冷,冷透了。
他是侯府唯一的嫡子,却能因为宠妾的构陷被生父赶出家门,祁杭想起长跪在宁远侯府外的那一夜,忽觉无尽的可笑。
为了那个不重视、不在乎自己的所谓“生父”,他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却还是得不到他的承认,甚至在淋了一夜雨后,被庶弟请来的杀手追杀。
而救他的,竟然是个从来不曾被他看在眼里的青楼女子。
昏昏夜雨,生死一线,有姝一人,云鬓花颜,流绻春光。
他永远记得那双尚现青涩,然一颦一笑都流光溢彩的眼睛,每一眼都是妖娆的风情。
从不齿,到冷眼旁观,他本欲逢场作戏,却在日渐流逝的相伴时光里,渐渐忘了他的初衷,再也分不清,他对她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她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子而已。
他曾无数告诉自己。
她既怕死,又任性;她不温柔,也没有显赫身份;她总是口是心非,从无体贴;她爱嫉妒,且嗜酒如命,常常喝得醉醺醺,在他面前唱戏。
她有这么多缺点,没有一点配得上他。
十二年相识,她见证了他最不堪,最落魄的样子,他能留她一命,许她一个侧室之位,原该是他对她最大的恩赐。
可是,为什么这一刻,心会疼得这么厉害呢?
毒是特意为叶暇备下的无解之毒,见效之快当世罕见,是他为了防止君未期那双生死人、肉白骨的杏林妙手而特意挑选的。
却用在了容情的身上。
他抛下萧临深,将目标转向叶暇的那一刻,容情对着抵住自己的剑刃,撞了上去。
那剑客遵从祁杭的命令,不敢伤她,让她趁势脱离了几人的控制,拦在了叶暇的身前。
祁杭垂下眼,发觉自己握剑的手,竟然开始颤抖,他的手抖得太厉害,厉害地让他忍不住松了手,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
他问:“你,不是很怕死的吗?”
那么怕死的一个人,怎么有勇气跑出来,替叶暇挡下他的惊鸿剑呢?
“容姐――!”
压抑的呼唤哽在喉口,叶暇体内真气一时失控,阵阵气浪化作浪潮,席卷八方,震碎园中花木山石、雕甍画梁。
她再也顾不得体内乱窜的真气会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极致的悲愤席卷心头,她倏然睁眼,接住了在她身前落倒的红衣女郎。
这一幕来得太快,容情献身阻拦只在一瞬间,祁杭很快下令释放了君未期,黑衣女子也毫无迟疑地奔至容情身边,然而待一见到她的面色,君未期的脚步就踉跄了一下。
毒素发作得太快,女郎原本妩媚妖娆的一张面孔泛着极致的苍白,似天山一抹琉璃冰雪。
容情抿起唇角,她唇色发青,身体发凉,甚至感觉到浑身的力气在快速流逝,几乎在瞬间,这具年轻健康的身体就到了油尽灯枯的境界。
红颜枯,枯红颜,她在少时曾经听迎波楼的妈妈说过,她用这种毒/药来威胁不肯听话的姑娘,她说一中此毒,便朝夕之间耗尽生命,青丝化白发。
相传这毒的解药已经失传,再无药可救。
没想到,她曾经害怕到了极点的东西,如今尝试起来,也不过如此。
容情强撑着一口气,忽然笑了笑:“怕、我……我怎么不怕?我最怕死了……”
叶暇落下泪来:“容姐……”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收拢环抱女郎的双手:“你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傻?”
“我……”容情喘了口气:“暇儿,我不能再让他一错再错下去了。”
这个“他”说的是谁,叶暇心知肚明,在场之人也心知肚明。
祁杭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看看对面女子身上的血迹,目露迷茫之色。
满目都是血红。
为什么……啊。
他曾经发誓,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别人用在他身上的阴谋算计统统还回去。
他没有做错,没有――再厉害的武功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要败在他的算计之下?
君未期背过脸,闭上双眼眨去了眼底的泪光,她是医者,看遍生老病死,人间悲欢,她怎么还会有眼泪呢?
明明一直将她看做祁杭派来的细作……
即使不能救,也不能连尝试都不尝试,就宣告了容情的死刑……君家人从来不会遇到困难就放弃,便是不能解毒,也要尽力一试!
对!尽力一试!
君未期一手搭上容情手腕,另一只手正要展开针灸包,容情却按上了她的手,摇头:“别……白费力气了,我还想和暇儿……多说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