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麻烦
进了陇州地界,就算到了煌煜南部边缘。王诺侍读的原籍就在陇州城西南陇安县,于是两人在陇州城里待了两三天,王诺换得银两后就极力拉着容旬四处吃,点起菜来一派飞扬的样子,顺便点评下这家米好,那家米次,另一家的米简直是欺诈,美其名曰考察市场,容旬见他玩心大,闲着无事也不阻止,加上王诺又是个话多幽默的人,吃了饭就是到处走走看看,两三天时间飞快,王诺已经连“兄”字都去掉了,天天“广泽广泽”的喊得热闹。
这天,两人牵着马,沿着城西的主干路往城外走去,自那天王诺说过他那位侍读,容旬每每上街都忍不住打量下是否有跛脚的男子,王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时见他盯着别人看还笑话两句。
这时,前面走过来一个体型微胖的中年人,他慢悠悠的走着,眉眼带笑,和蔼可亲,有些路人见到他纷纷让路,两个家丁打扮的人紧跟在后头,小心地防范着。
经过一个铺面时,一人正急急忙忙出来,直接就撞在了他身上,他身后的家丁正要训斥,中年人忙抬手阻止,反而问对方是否有受伤,撞到他的人原本说着“没事没事”,抬头一看到中年人的脸,顿时脸色大变,跪地道歉,中年人摆摆手,依然不紧不慢的走了。
容旬驻足看了一会,突然听到王诺叫他,急忙回神赶上,隐约听到路人低语“曹知府。”便对王诺说:“你胡驺的知府在那里。”
“是吗?”王诺大感兴趣,探身一看悻悻的说:“哈,不是”,说着继续赶路,不死心又看了一眼,嘟哝道:“那两家丁有点眼熟。”
一边说着,一边已经看到城门了,两人便不多话出城了。
中午,两人到了陇安县,容旬才发现这里虽然是县,规模却颇有小城镇的样子,王诺也十分高兴,连说果然适合开铺子。
不多时,王诺就带着容旬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原本容旬就在犹豫,等到了门口更加不敢进去,又不能明说,便提议两人分开,他去寻个客栈休息休息。谁知王诺不依,死活拽着他的袖子,一边说着“林家老妈做的鸡乃人间一绝”,一边已经哐哐哐敲起了门。
一位妇人颇为麻利的开了门,见到王诺眼泪就下来了,一边说着快进来,一边朝里喊“牛子”,很快,一个年约28、9的青年从屋内走了出来,一瘸一拐的跑了过来,直叫到“长信!”王诺也连声应着。容旬一时间楞楞地,就这样被王诺拖了进去,直到被按着坐下了,又听到对方喊了句“见过广泽兄”,才想着过了这几年,对方又是普通兵卒,应该不会被认出来,只好笑了笑低下头,默默的喝着茶。
王诺此前就说过他和这位侍读情同兄弟,果然两人见了并未客套,滔滔不绝的说着分隔几年各自的经历。容旬只听得当年两三万人被俘,还是辛国皇子的那个人问他们可愿意卸甲归田,再不拿兵器为敌,呼吸就有些紧张。
“当时一片死静,我在人群里连大声喘气都不敢,但是就这么降了,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军甲,如何对得起战死沙场的石将军、六殿下。后来也不知道过多久,有人叫到’只死不降只死不降!’,那是六殿下曾经说过的话,很多人当时就哭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喊,喊声震得地都在颤。那辛国皇子一直不说话,很久以后跟他属下说了什么,然后我们就被关了起来,每天都有人被押着出去没再回来,剩下的人都默默的等着死。”
小名叫牛子的人慢慢说着,屋内寂静,王诺也难得不插嘴。“后来轮到我了,我以为死期已到,想到老娘……没想到那些官兵只是挑了我的脚筋,又有人帮着包了个大概,然后我就被押着一路回来了,我还没想通到底发生了什么,路上就听到大晟亡了。又有人自杀,无奈都找不到方法,我也想着国都没了,回来做什么,可是回来以后,看着老娘一个人差点饿死了,哪里还想得到做什么,只是抱头痛哭相依为命罢了。”
一旁的老妇人红了眼眶,拍着儿子的肩膀,说着“好了,现在好了!”抹了抹眼泪,勉力笑着说自己去做饭,炖个鸡汤庆祝一下,没人注意到低着头的容旬,微微颤抖的手指。
“活着就好…”容旬低低的说道,见牛子看向自己,忙问道:“你腿脚可伤得厉害?”
牛子一笑说道:“不碍事了,刚跑得急还是不行,哎。”
王诺便又开始问着别的,两人絮絮叨叨的时候,一个藕色布裙的女子回来了,原来牛子刚刚定了亲事,只等两个月后女子守丧结束就办酒,这下王诺可高兴起来,连接掏出好几张银票,嚷着补贺礼,气氛终于不再沉闷。
容旬拿出一张银票也要随礼,那王诺一看就让他收起来,叹道:“我知广泽你是个少爷,只这数太吓人了。”
容旬只好换了张小的,王诺这才做主替牛子收了。
饭后,王诺便说去找个客栈住下,休息休息,明天开始带上牛子夫妇,去看看是否有合适的门铺位置。
牛子便说好,只让他们好好休息,店铺的事情不着急,牛子母亲却突然想起来什么,叮嘱他们去了客栈就住下,可不要随便出去。牛子估计也想起来王诺玩心大,也跟着郑重其事说道:“对,尤其是晚上,绝对不要出去闲逛,你就算出去,晚上也没有那吃食铺子开门的。”
“怎么会呢,我一路过来,正觉得这里挺繁华的,还有那凉家自酿米酒好喝极了,正想晚上去尝尝呢。”
牛子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说道:“数月前,我们这里来了一个新的知县,吏法严苛,宵禁极早,称但凡宵禁后出门,立斩。”
“怎么可能!”王诺不信,连连摇头,牛子没法,又说道:“虽说没有立斩,但是有些流寇飞贼什么的,听说抓走后就没再放出来了,他来了这几月,县衙牢里只见抓人进去,一个人都没见出来过,我直觉得有些事情不太对,总之你听我的,白天随便逛,晚上不要出门。”
“……”王诺刚想说话,牛子媳妇又补了一句:“白天也不要去南山那边,听说那边有匪,见人就杀呢。”
饶是王诺胆子大,听到一家三口都这么说,也只能急忙应下,十分乖巧的道别。第二天,容旬自己去逛了逛,王诺和牛子夫妇在县城里转了一整天,两人晚上在客栈碰到,王诺直喊累,早早就睡了。
又过了一天,容旬觉得差不多了,早上起来正要去跟王诺辞行,却看到王诺慌慌张张的跑进客栈,心神不定的样子,容旬一问,王诺踟蹰了半天才说道:“牛子哥媳妇不见了。”
“怎会不见?”
“昨天下午嫂子说南边城外采点野菜,结果一晚上都没有回来,牛子哥两人等了一晚,今天一早我们去衙门报了官,那官兵一听去了南边,就有点敷衍的样子,我准备回来弄点干粮,和牛子哥一起去南边找找。”
容旬越听越不对,牛子媳妇叮嘱他们不要去南山,怎么会自己跑过去呢,王诺便说,城外那片野菜坡还没有到南山,牛子媳妇看着是个慎重人,他也搞不清楚。
“总之,我先去看看,牛子哥走路不方便,我得陪着。”
容旬见状,急忙跟上去说道:“我和你一起去,牛子哥腿脚不好,你让他在家里等着。”
王诺见容旬担忧,有点愧疚,又觉得容旬说的有道理,两人便先去了牛子家里,交代了一声就往南边去了。
出了县城,远远眺望就是蜿蜒的南山,两人驰马沿路找着,却发现一路上几乎没有人迹,王诺更加担心,说道若是嫂子靠近山被野兽叼了去可怎么办。于是两人一直纵马走到山下,又抬脚进了山。
找了半天,进山已经很深了,却仍然无果,连一片衣衫血迹都未找到,王诺又累又饿,跑到一边小解,谁知他刚走开,容旬就听到他的惊呼,急忙拨开树丛走过去,却看到王诺被一根绳索倒吊在了树上。
看来是中了猎户的陷阱,容旬想着,忙上前去想帮他解开,谁知刚抬步,就听到王诺喊了声:“广泽别!”
话音未落,容旬脚下一紧,瞬间天地倒换,已经被另一根绳索吊了起来,眨了眨眼,就听到旁边王诺小心翼翼的说道:“我刚想提醒你脚边上好像有东西…”
容旬摆摆手,说道:“无事。”却看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另一边树丛后面跳了出来,竟然是鲋县酒楼里的那个人。
果然,一见到那人,王诺都顾不上自己被吊着了,连喊好几声“诶诶诶!”见那人只是看着自己,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更加委屈:“我说姑娘,念在鲋县一遇,放我们下来吧!”
那姑娘眼睛一瞪,王诺急忙改口:“我错了小英雄!谁说你是姑娘,哪有这么飒爽英姿的姑娘是不是?”
那姑娘哼了一声,到底走了过来,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爬上树去准备救人。容旬从后腰拿出一把短剑,弯腰向上,一手抓住系在脚脖子上的绳子一头,一手将脚脖子上的绳子割断,两脚一放便转了回来,松手跳到了地上。
王诺在一边看得呆呆的,“没想到广泽你也是有功夫的人!”那边姑娘已经一剑割断了绳子,王诺就直直的掉了下来,容旬跨了两步勘勘接住,那姑娘已经跳到地上,盯着容旬手里的短剑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王诺便将两人来找人的事情说了,那姑娘眼光闪了闪,突然说道:“你在这里找也是没用的。”
王诺一惊,连问为何,那姑娘却不说,一时僵在那里,突然有响动传来,容旬连忙拉着两人往一边躲去,三人藏在十步外的草丛里,没多久看到三个人往这边走来,边走边嬉笑着四处张望,容旬见他们没有穿官服,腰里别的却是捕快的弯刀,心里已经知道不对,等那三人走远,他低低的跟二人说道:“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说着,起身追了上去,没跟多久,绕过一片密林再一拐弯,眼前却豁然开朗,他探头一看,拐角不远处竟是一道人工槽成的小路一路往下,底部是一片浅滩,一条小溪从中蜿蜒而过,汩汩流水声中,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浅滩和对面山岩,分布着数十人,衣衫褴褛,戴着手铐脚镣正在敲打着各处岩石。
容旬刚想回去,不远处传来一声极小的低呼,还未走远的三人十分警觉,顷刻就回身来看,一时林子里又静下来,三人眼光溜了片刻,这才推搡着走了。待他们走远,容旬过去一看果然是那姑娘,正勉力藏在一棵树后,一脚鲜血直流,两只手紧紧抓着脚上的一个兽夹,若不是她手快,只怕那只脚的骨头都得断半边。
容旬帮她掰开兽夹,便要扶着她离开,那姑娘此时已顾不上别的,说了声谢谢便任他扶着。
直到天黑,三人才回到客栈,牛子哥二人已经在王诺房里等得脸都青了。见到他们搀回来一个受伤的姑娘,更加心如惶惶。待姑娘包扎好伤口,四人就齐齐的看着她,王诺先忍不住,问道:“姑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快告诉我们呀。”
那姑娘瞪他一眼,说道:“你们说的那个大嫂我见过,被他们抓走了,不过这几天她不会有危险,只是你们去了那里也救不回来。”
一席话说完,老妇人都要哭了出来,那姑娘于心不忍的样子,抿了抿嘴没有说话。牛子见状就往外走,说着要去报官,容旬连忙拦住他,说道:“不要去,抓人的人就是衙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