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周泽楷自小沉默寡言，一开始被师傅带回来时十天半月也没说话，众人纷纷可惜长得粉雕玉琢一般的小孩子却有这等病症，然直到有一日门派大会时叫了句师傅众人才明白原来这孩子不是不会而是不愿。

前文说了，周泽楷长得好，且不是一般的好，百城之内同蓝雨苍鸾一般只收男弟子的倒是不多的，因此轮回城中别说他这一辈的，就是师姐也有不少，而后来再收徒也便就有了不少师妹。

英俊，有礼，天赋惊才绝艳，修为也日渐高深，就算是沉默寡言也依旧丝毫不影响他在师姐师妹当中梦中情人的地位，新收来的师妹们每晚入睡前的夜话便都是“啊如果能同周师兄多说几句话便好了，”“也不知多漂亮多厉害的人才配得上周师兄呢”“今天看见周师兄我同他打招呼，他向我点头来着”等等云云，诸如此类。

然而就算前赴后继依旧没人能同周泽楷的关系亲密起来，所有师兄弟师姐妹的待遇都是一视同仁的，有空又方便的时候免不得要帮一帮忙，但若是无理取闹他也从来不管，这许多年唯三能在他面前多惹他说几句话的，也不过就是轮回城主――带他回来的师傅，和这回一同来的江波涛――他同门的师兄，以及一个小师妹。

是的，小师妹。

之所以他默许了这个小师妹的接近第一个原因便是师妹是师傅的亲生闺女，他不得不给师傅留些颜面，第二个原因便是这个小师妹并不聒噪，平时也从来不会撒娇找他陪或者娇滴滴的惹他关注。他自己修行打坐，这位小师妹便能自己在一旁玩的开心，丝毫不用他哄。

周泽楷觉得他这个小师妹也是个奇女子，原因无他，这女孩拿着多少人求不来的法决仙器，却不大爱修行，一心只爱读市井那些话本子，而且在周泽楷看来还是极其狗血极其矫情极其不能忍受的话本子。

她若是哪日翻墙进周泽楷院子，那就没别的原因，只因为她买到了新的话本子要读，周泽楷不搭理她，她也不搭理周泽楷，自己往石凳上一坐自得其乐，读完翻墙就走。

周泽楷从前实在是觉得好奇的时候也曾问过她为何读这东西非要跑来他的院子里读，心中觉着这没营养的东西在哪看还不是一样。

小师妹那时盘腿坐在石凳上一脸的高深莫测，“我只有将你的脸想作是那故事里的男主角才觉得看这本子有意思，想到一个长着这样的脸的人为了另一个女人或者为了另一个男人散去全身功力，放弃大好江山，或者是在千年轮回里等待才觉得想要潸然涕下分外带感，脑补咱们别的师兄那脸我也根本哭不出来啊。”

周泽楷心中完全不觉得什么散去功力放弃江山等待千年这种一听就很神经病的行为到底有什么可值得这姑娘哭一回的，心中却也明白别人姑娘全拿他脸下饭读故事，对他一点想法都没有。

行罢，不哭也不闹的，不就多看两眼自己的脸么，周泽楷自此也不管她，姑娘爱干嘛干嘛他自己认真修炼便罢。

周泽楷这个师妹非常有意思，她不仅爱看，看到激动处还愿意读出来与周泽楷分享，例如以下段子：

“青衣站得远远的，瞧见男人一步步向她走来，那些经年过往爱恨两难竟全部消失了似的，心中一时间全部是男人微笑的模样，她面上不禁落下泪来。心想自此天上地下碧落黄泉，一生只有你一人了。”读完还得点评几句“哎，荡气回肠，绝对的荡气回肠，这本子爱恨纠葛写的实在是高，值得本姑娘两滴眼泪。”

这些例子实在是太多，周泽楷也从未走过心，大多都忘了，唯一一个记得深的便是有回小师妹读着本子读着读着忽然叹了几口气“爱一个人一生都太少，但若是爱上一个人，一秒都太多。”

小师妹那句话他其实听见了的，但却仍旧闭着眼不曾搭理。

爱一个人，周泽楷那时觉得这词离自己真是远。

他想到极北冰川之地失去意识之前，自己美丽而温柔的娘亲将那一双剑放在他身边，对他说“荒火碎霜乃是一双剑，我与你爹用了一辈子。现在把这双剑给你，若是哪日你有了喜欢的人便将这把剑赠给他，也要幸福快乐的过一辈子。”而那时的周泽楷只是将那一双剑抱在怀里，直到后来他只用了一把荒火，却从来背着这一双剑。

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管是娘亲最后的话语，亦或是师妹捧着话本子叹息的模样，可是周泽楷此刻站在远处看着湖边那人模样这些所有的事就一下子全部冲到了他的脑子里。他有点头痛，一时在想原来这人是长这个样子啊，一时又在想那日江波涛非要拉着他去看的这人的比试，那个姑娘说要看他的脸的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说除非遇到甘心被其束缚的人才能将这东西摘下来――而现在，他的面具摘下来了。

周泽楷情不自禁就去找那块面具――它正被搁置在湖边的草丛上，月下闪着银亮的光。

兴是看他许久没动，湖边那人却对他招招手，周泽楷喉结上下滚了一下，艰难的走了过去，他后来很多年都在怀疑那一瞬他说不定是同手同脚过去的，因为他看见那人看着他笑了出来，同他往日里英姿焕发的模样不同，同他对别人说话时的嘲弄也不同，他眼睛弯弯的，让人看着乖巧温良。

他侧坐在铺着柔软青草的地上，手撑在前去拉周泽楷的衣襟，周泽楷便也随着他坐在旁边，他大概有点醉了，他眼神有点迷茫，脸颊带了一点红――可是分明周泽楷只见他提了两次杯。

“小周，看见我的模样可不准说出去。”他真的醉了，说话的音调都与平日不同，带着一点拉长的尾音，又软又甜。

两张脸长得那般相同，却又时刻保持着距离，这会周泽楷怎能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点点头，认真道，“嗯，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