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陌上年少足风流

叶修和黄少天两人到了瀑布那一片地方。

白日山谷里的叽叽喳喳的鸟都寂静了，带着潮湿水声的空气分外清新，沿着瀑布边上一片片花草开得热烈，水珠溅上去便莹亮的挂在叶子上，显得更晶莹剔透。

叶修枕着双臂走在前面，和很多朋友在一起，吃到了很好吃的东西，空气里散发着植物的清香，他惬意极了。

两人就这么走了一会，谁都不曾说话，一人在前，一人在后。

叶修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他和黄少天在一起时居然能这样安静，也没想到他会成为先开口说话那一个，但是他却真的先开口了，他道“少天，你怎么了？”

黄少天在后面答“没怎么。”

“没怎么你怎么不说话？这阵子就少言寡语跟变了个人似的，看着怪吓人的，小朋友心里有什么事说出来给前辈听听啊。”

“我不是小朋友，你不要总仗着大我两岁就拿自己当长辈。”

“好好好，你不是小朋友，这跟谁赌气呢？来，说出来我替你收拾他。”叶修道。

黄少天心道，看，看你那说话这个又敷衍又轻佻的模样，还说没有把我当作小朋友，可是他还是没说话，他在想事情。

他心里有事，当然有事，还是他以为他这一生最大的事。

他们一行人一路往南疆来，明明是不多得的能与叶修长时间在一起的机会他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

仿佛全世界都要与他和叶修来作对，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越久，他却感觉他们的距离越远，这世上的一切一起都在为他们之间的距离添砖加瓦，从前隔了条河，他以为等他变得厉害了，等他年纪大了，他便可以轻松的跨越过去；可是如今他真的变得厉害了，他被九州之人称作名副其实的“剑圣”的时候，他却发现，原来他与叶修之间隔着一片海。

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海。

黄少天近来总在想那日天降城内九州百城还虚宴时叶修在宴会一半时偷跑出去，周泽楷紧随其后的模样。他后来打发了来敬酒的城主一路寻出去，他穿越繁复的回廊，路过凤凰花浓烈的花香，然后看到他的叶修去了面具，安静的伏在另一个人的肩上。他心中的火就难以抑制的烧了起来，这把火烧的又猛又烈，让他整个人都处在崩溃边缘。他同周泽楷针锋相对，却见那个平日里不言不语的人将他的叶修带有宣誓主权模样的抱住，他想，你算老几呢？先来后到他也轮不到你来抢。

然而那天事情的结局就是无论是他还是周泽楷，他们谁都没能带走叶修。叶修的弟弟，那个看着叶修时爱慕与纵容都要溢出眼睛来的叶秋微笑着抱起他扬长而去。平心而论，黄少天从不是个尖锐刻薄的人，但那天却迁怒着冷冷说了一句“别想着用什么讨好弟弟的招数，我告诉你，若是喜欢叶修，第一个要防的，便是他这个弟弟”。

黄少天在想那日路过明青城他们在酒楼里听了那个关于仙人和桃妖的故事，韩文清那样一个不爱说废话的人看着叶修的眼睛说出来“若我是那桃仙自然是去找他，这一世不成就下一世，下一世不成就再下一世，生生世世，无尽轮回，总有找到的时候，总能在一起。”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思说出这样的话呢？黄少天想，听闻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韩文清虽然总是一副嫌弃叶修的模样，可是他唯有看见这个人时眼中不自觉的柔软与深情总是骗不了人的，这个一言九鼎从不退缩的男人，他已经说好了生生世世，无尽轮回，真的就要生生世世，无尽轮回。

他在想那日他们在望仙节人潮汹涌的街上张新杰的那一席话，他记得张新杰看着叶修的背影时说话的淡然模样，他听到他说喜欢叶修的时候那么坦荡。张新杰说他们经历过无数个从前，知道这人无数的习惯动作，看见过叶修最年少时的时光。你瞧，黄少天挫败的想，我们有无数个以后可以去追，可是偏偏就这些从前，我是无论如何也是错过了的。

他在想那一夜露宿湖边，在他们众人聊着神木，聊着九州近年哪家时事动荡，聊着这一路见闻收获时，王杰希却在和叶修悄悄的传音入密说着他们不能听的话，他看到这人与王杰希说话时，不自觉的带着一点柔软的，依靠的微笑。而王杰希靠近叶修时总是带着无尽的包容，还有他们深藏在心底的，属于两个人的秘密。

就算是远在天降城的苏沐秋，黄少天想，就算是那样一个遥远的人他都争不过他，那人和叶修的距离分明那么远，可是又的确那么近。叶修说话时随口带出的苏沐秋房间里的书，叶修在他们吃东西时找到的苏沐秋给他带的匕首，叶修手中一战成名的神器却邪，叶修离开天降城时与他再三告别的模样。

他甚至在想那个在他们所有人面前出生的长的圣洁威严但是行事古怪丝毫不合常理的神兽，他听到那天夜里他们进了同个房间，那只包子躺在床上絮絮叨叨的对他的叶修说话，他熟知叶修的习惯给他在浴桶里弄好了水沐浴，然后叶修还给他买了香包。

这些叶修永远不会给他啊，叶修在他面前永远扮演着一个强大的前辈，就像从前他几年前从门派出来一路千辛万苦想走遍他走过的路，他在嘉世遇见他时能一眼就看出了他面具后的模样，然而叶修答应他的与他在竞技场比斗不过是为了劝他回门派，就像今日发觉自己不开心了，他的方式也是像哄小孩子一样说一句我替你收拾他，甚至大约被他记挂在心里的被他救了，叶修也只会随手塞给他一块糕点，对他说那不过是顺手。

可是叶修又那么温柔，那时西方大泽他整个人陷入死亡的惶恐时他对自己伸出来的手，在嘉世他在发现自己难过时他伸手抚上自己的肩，还有如今，他发现自己沉默而和他出来散步时走在前方清隽的背。

他以为的所有顺手，所有顺便，都是对黄少天最深刻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