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秋天的报道
秋天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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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欣看了一下手表,时间指向十一点十五分。
纽约的中央公园里白鸽扑棱而起,宋欣不好意思地说:“……耽误了您十五分钟的时间,对不起。”
出乎宋欣意料的是,兰斯・卡尔并未生气,甚至也没怎么说什么,只好奇地问:“你问了这些问题,你到底想写的是什么?查尔斯没有和我提过。”
宋欣温暖笑道:“说起来有些麻烦,我等会详细地和您的秘书说一说,您还要赶着去排队,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中央公园的风声凛冽,宋欣将风衣裹了裹,正待离去,兰斯・卡尔却道:“说说看吧,我请你吃披萨。”
宋欣一愣,老人一挥拐杖,走在了前头,走出了中央公园。
宋欣笑了起来,加快步伐,跟上了老人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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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从始至终都戴着一双考究的皮手套,连坐到餐桌前时都不例外,披萨店人声嘈杂,他头发花白,半点互联网大亨的样子都没有,看上去像个普通的六七十岁的老人,脖子都起了皱纹,老人斑层层叠叠。
服务员将披萨端了上来,宋欣闻到了熟悉的榴莲味,顿时有种这世界完了的感觉。
兰斯・卡尔半点摘下手套的动作都没有,戴着皮手套拿起了一块披萨,宋欣心想为了采访总是要抛弃一些东西――诸如尊严,诸如味蕾,诸如生命――她也拿起了一块,鼓足勇气咬了一口。
兰斯・卡尔说:“你现在吃了我请的披萨,总能告诉我你想写的是什么东西了吧?”
宋欣使劲咽下那块披萨,对老人道:“我……我想写一个群像。”
“群像?”兰斯・卡尔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宋欣挠了挠头,放下那块披萨,腼腆道:“是这样的,我想写点……不太一样的东西,正如我在采访您之前说的那样,我想写的是“人”。这么长时间以来我在魔法界也好,在变种人中间也好,遇到了很多人,也有了很深的感悟。”
宋欣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自己翻得厚厚的笔记本,展开了一页,对兰斯・卡尔笑道:“我在中国遇到了很多人……有无家可归的大叔,只因为他在关键的时候可以让东西远离自己,使自己免于伤害。还有年轻的小姑娘,在被发现自己是变种人后,被父母抛弃……我采访了他们,想要去了解他们的生活,他们的人生。”
宋欣翻开一页又一页的本子,本子上是宋欣潦草而飞扬的笔迹,角落上贴着被采访人的照片。宋欣拍照技术并不好,把他们拍的有些难看,却又有种难言的真实。
那真实沿着他们脸上的痕迹、粗大的毛孔和沧桑皱纹流淌下来,是种让人难以承受的重量。
“我想,”宋欣轻声说:“新闻切忌主观,那我如果用最客观的笔触描绘他们的生活,把它们交给大众看,又会怎样呢?”
宋欣说:“我在魔法界遇到的人们,他们犯过错,却像我们一样向往着美好的未来。那些人与我们一样歌颂‘爱’、‘家庭’和‘友谊’,排挤他人却为此感到后悔,认识到错误后会把自己钉上耻辱柱――他们都可以,为什么我们不行呢?”
兰斯・卡尔嗤笑一声:“幼稚,小孩子心态,真当这世上的人会被白纸黑字改变不成?”
宋欣挠了挠头:“其实……午夜梦回的时候,我也经常会这么想。”
“我这样做有意义吗?”宋欣局促不安地搓着自己的手指:“会有人搭理我吗?我是不是太幼稚了?我经常被这样的想法折磨得睡不着觉……”
宋欣不安地望向窗外,她与大学时相比消瘦了许多,婴儿肥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削尖的下巴,和坚定的眼神。
“……可是我又觉得,”宋欣自言自语般地说,“这事必须得我来。这些幼稚的事情得由年轻人来,也非年轻人不可。”
宋欣抬起头,对兰斯・卡尔道:“如果我们不尝试,那这世界只能原地踏步,而更多的像我、像他们、像你的人只能在夹缝中生存。”
兰斯・卡尔望着宋欣。
宋欣说:“所以我愿意付出自己微薄的力量,可能这些东西――”她点了点那厚厚的一打本子道:“――石沉大海,一点反响也没有……”
宋欣说:“可是我还是会做下去,不会退缩,也不会后悔。”
“一件正确的事情,”年轻的宋欣望着满面皱纹的老人,姿态犹如火里淬出的钢刃。
她说:“――总是要有人开个头的。”
――那是个非常年轻的人。
兰斯・卡尔看了她很久,犹如在看自己在剑桥慷慨激昂的岁月,为古巴和苏联愤慨激昂的青春,飞扬在天空的旗帜和标语,年轻的、集会的少年们。
看着他们的年轻的、气盛的,满腔正义与热血的,为真理万死不辞的过往。
年轻,和正义相依相存。
而正义永远年轻。
“你会老吗,小记者?”兰斯・卡尔突兀地问,但紧接着他又好笑地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你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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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披萨极为难吃,兰斯・卡尔专程来排了队,也最终没吃完。
结账前,兰斯・卡尔问:“你给每个采访的人都拍了照吗?”
宋欣一愣,点了点头:“是的,当然这个是自愿的原则。我平时只是随身带个手机,所以拍照条件比较简陋……您的照片我尽量想去找一些您以前的老照片来替代。”
兰斯・卡尔翻了翻宋欣的本子,那上面每个采访对象都有两张照片,一张正面照,一张称得上血淋淋、直白的,证明他们与常人不同的图像。
兰斯・卡尔说:“你拍吧。”
宋欣一呆,披萨店喧嚣一片,人声鼎沸又吵嚷,初秋的纽约街道枝头树叶泛黄,布鲁克林的墙壁上涂鸦五彩缤纷,满是生活和戏剧艺术的气息。
宋欣为难地说:“……我觉得这里是不是不够正式……”
老人道:“拍吧,没事。”
然后兰斯・卡尔将帽子从身前移开,穿着一件鼓鼓囊囊的大衣,坐在软皮沙发上,清朗的光从树缝里映着他皱纹沧桑的面孔。
他有些老了,头发有些秃顶,不修边幅,脸上老人斑一个叠一个,秃鹫般的眼神尖锐又令人不适,是个古怪而尖利的老人,却也是个传奇式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