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皇后受伤的消息,宛如惊雷般将朝堂内外炸了个粉碎,昔日那些对皇后参政颇有微词的大臣们,再不提什么「牝鸡司晨」的糊涂话了。
他们人人忐忑,个个忧心,像热锅上的蚂蚁般坐立不宁。
真是可笑呢,当初吕继遇疾时,这些臣子们也没这样啊。
「无碍的,你们都且放心,吾无碍。」
皇后不听话,纵使御医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可她却在休息了两日之后,便再次强撑着起身批起了折子。
德夫人眼含热泪,带着我们「呼啦啦」齐齐跪倒在皇后脚下,她颤声高呼:「请皇后保重凤体!」
「请皇后保重凤体!」
「请皇后保重凤体!」
皇后望着眼前这一群忧心忡忡的弱质女子,不由得一阵语塞。半晌之后,她自知拗不过,轻叹一声,幽幽地将朱笔放下:「好吧,那吾今日便再偷偷懒。」
其实不是皇后要刻意博个贤名,而是实在有太多的事务需要她去处理。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朝臣们再有才能,也有很多事需要帝后定夺。可吕继的身子一直时好时坏,即便有那么三两日好的时候,也有很多棘手之事是他拿不了主意的。
唯有皇后。
唯有皇后,才是我凉昌真正的定海神针。
晨起去给皇后请安,我去得早,时常能看见皇后她穿着素衣,拿着朱笔,端坐在书案前,凝眉在纸上写着什么。
小窗月色,霜冷天寒,幽黄的烛火之下,她的神情那么专注,那么严肃,而她戴着铁护掌的左手,是那么地刺目。
是生生能将人疼出血的那种刺目啊。
是我大凉昌的铁掌皇后——阿扶。
我决定让鹰知长大后成为一名将军,一名可以挥斥千军护佑江山的铁血将军。
于是,我让我爹花重金寻遍天下,找了几位精通马术、枪术和奇兵遁甲的奇士入宫。
没想到,三岁的鹰知居然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他拿起先生为他特制的小木刀一顿乱挥,瞬时就将我精心培育的芍药花砍了个七零八落。
「杀、杀、杀——」
果然儿子肖母,他也又虎又愣啊!
景和七年冬,一直病病歪歪的云夫人殁了,吕继为此伤痛欲绝,也堪堪丢了半条命。
云夫人病重那日,我们都去了宸元宫,毕竟相识一场,她行将就木,众妃嫔的心情也不是很好。
本以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云夫人必定会留下什么遗言,民间戏本子里不都是这般写的吗?
但那日,她虚弱地躺在榻上,紧闭双眼,鬓发凌乱,一呼一吸都甚是艰难,更别提什么遗言了。
曾经是多么骄纵跋扈牙尖嘴利的一个人啊,可临终时,她竟一句话都不曾留下。
她爱的,她恨的,她思的,她念的,在香消玉殒之后,都再与她没有半分纠葛。
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人。出生便尊贵,入宫遇良人,她一生深陷「原该是皇后」的心结中,最终也是这个心结害了她。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云夫人出殡那日,皇后悄悄落泪了。
爹娘去了,阿昭去了,嫡姐如今也去了,日后,谁还能记得曾经那个嘻嘻哈哈不知世事的小阿扶呢?
云夫人殁了之后,吕继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御医愁眉苦脸地说:「陛下这是心结难解啊。」
不知云夫人在病重时与他说过什么,总之,他对皇后的态度十分冷淡,仿佛心上人此番离去是皇后的错。
可皇后哪有闲工夫理会他的小情小怨?
成汉国来使者了,使者此番千里迢迢前来,是要为他们四十多岁的国君求娶凉昌公主,皇后如今正日夜为此事犯愁呢。
为此事犯愁的还有德夫人。
因为后宫适龄的公主只有雀知一人,身为娘亲,她怎会忍心将女儿嫁到那千里之外的苦地方去。
我自然也是不忍心的。
于是,我偷偷收拾了一大包金银奇宝,趁夜强行塞到了雀知手里:「你快出宫去躲躲风头,等成汉国使者走了你再回来。」
谁料雀知却像不认识我一般,凝眉诧异地问:「躲?」
我急慌慌地点头:「对啊,现在不躲,更待何时?」
雀知缓缓将手自我掌心中抽出来,推窗望向远方:「躲得过今日明时,可躲得过良心?文夫子以身护我,难道我贵为公主,受尽黎民供养,竟不能舍身护佑百姓?我怕,我怕我今日躲了,日后狼烟四起,河山尽毁,我于万千枯骨前无颜苟活,所以这亲事,我应下了。」
「可是——」
我急哭了,抓着雀知的手不放:「可是——」
可是什么呢?望着雀知那张坚定如明月的面容,到了嘴边的话,我臊着脸,最终没胆量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