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我欲成魔，不成佛(十四)
孙悟空进门后便将捡回来的人甩在了床上,此时的他可没心情去管那只气息奄奄的魔王。
将人捡回来是因为他差点就忘了,他给人做的伪装是不能被别人碰的……好吧,对方还有个禁止手下人近身的命令，就算他不去捡,也不大可能有人敢去碰的，但是,若有万一呢？
当然,这些孙悟空现在都无暇他顾，他望着叨邬寝殿中全身大铜镜中的黑发的自己,陷入了史无前例的纠结狂躁中。
爱上一只心装天地的猴子，叨邬以为,他等待的是一扇永远不会开启的大门。
所以，若这只猴子渴望的是奔赴广阔的天空，他便愿意拆下自己鳞甲,丰富对方用以翱翔的羽翼。
然而，当对方给了他一点点的回应时，他却又担心，他给的那些,是不是已经成为了对方的负担与束缚？
身体十分干净舒爽，不难看出是经过细致擦洗过的，而不论是寝殿还是他的身上，都没有其他魔族或什么族的气息，倒是孙悟空身上那股让人冷冽到骨髓的味道非常浓郁，简直让人心醉。
孙悟空看人睁眼了,下手更重，“还以为你要长睡不醒了呢？”
“……”身上那点肉身的疼痛叨邬早已麻木，他看着正在替他抹黑糊糊药膏的孙悟空，久久没有言语。
先不论孙悟空在给他抹什么药，叨邬做了一个梦。
自从在十年前五庄观始，他不然不做梦，一做梦必然离不开那只一头金色长发披散，黑衣无风自动的金毛猴子。
而这次，他梦到的是自己的伴身灵器黑莲，这有什么好梦的？还不如让他在梦里守着孙悟空呢。
没错，别看叨邬这只魔王面对孙悟空时一副滑溜溜、色眯眯、恨不得占尽孙悟空便宜的模样，但其实内心纯洁得很，就算梦到了心心念念的人，也只是守着过眼瘾而已，怎一个愁字了得。
不过，黑莲也没让他失望，不仅一样让他看到了金毛猴子，而且还是千年前不谙世事的金毛猴子。
最主要的是，是真真正正的金毛猴子！
……
正是三月花鸟香，彼时的花果山还没有“花果山”三个大字，没有“水帘洞”的洞匾，也没有齐天大圣美猴王。
它只是一座与寻常山峦一般无二的普通灵山，不同的是这里有一只从石头中诞生的石猴……与一个抱着目的刻意接近自称为佛的光头和尚。
两只金色的爪子不住攀在陡峭的岩石上，又用力往后甩出，伴随着野兽粗|重的气息随着节奏起|伏，有限的视角在飞速腾挪，不到一刻钟，美丽的黄昏终于撞入眼眶，还有一个逆光盘坐的光头身影。
金毛爪子扑动的速度瞬间快了一个度，“如来如来！”
听到这个声音，叨邬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他所看到的视角，正是孙悟空当年双眼所见的景象，但是这看到的人与景却让他被无端生出的暴虐憋出内伤。
光头和尚当即转过身来，是一个面相不过十八的少年和尚，面白清俊，眉目温和，眼中似乎带着对众生的悲悯，让借孙悟空视角看到的叨邬都不禁晃了下神，这是与千年后的现在截然不同的如来，还没有那些腌H的心思，阴谋的算计，直到这时的如来，都只是单纯的想来试探这个被天道眷顾的气运者而已。
“阿空。”如来见到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金毛小猴子，本就温和的目光那一瞬似乎能化出水来，清清淡淡的一句，却透着让人脸红心跳的亲昵。
“如来，我做到了，当着大家的面，进了那个水帘子后面的山洞，还带大家都进去了，现在大家说要封我为王呢！”小猴子的声音十分激动，带着一种向长辈炫耀要夸奖的语气。
还仅是一只少年小猴子的孙悟空，这时候的声音便依稀有了冷冽的磁性，但更加清脆稚嫩，十分悦耳，让叨邬恨不得把此时的小猴子从如来身边抢过来揉入怀中。
少年如来露出温润的笑，毫不吝啬的夸赞道:“那很好啊，说明你真的很厉害。”
“那当然！”叨邬的视角随着小猴子的移动而来到了如来身上，依偎的伏在对方腿上，语气有些恶狠狠的，“虽然里面也有你的功劳，但是你答应要给我的一个条件可粗能赖账！”
少年如来无奈的摸了摸小猴子柔顺的长毛，“这是自然，出家人不打诳语。”
叨邬咬碎了一口银牙，他试图说服自己，这些都只是过去。
小猴子立马蹦了起来，双眼蹭蹭的像在闪着金光，“那我要去凡间，我要去吃山枣糕，我要去喝桃花酿，还要去看大京戏！”
少年如来看着小猴子一脸期待的模样，后方的猴子尾巴不自觉的翘起，眼睛弯了弯，“好。”
“……”听着小猴子对如来撒娇一般的语气，叨邬的心疼突然泛滥成河，当初对这个人有多儒慕，现在就有多恨，一颗伤痕累累的心需要多少年的粘合才能痊愈？
而如果孙悟空当年认识的是他，他怎么可能让对方历经这么多苦难后才成长成现在的模样，可惜谁都知道，这世间没有如果。
人类的世界缤纷多彩，这不是如来带着小猴子第一次来这凡间了，所以小猴子十分轻车熟路，不过两人一人带着斗笠，一人带着花面脸谱，怪异的组合让路人频频侧目，甚至有无眼见者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来挑衅，但如来不会让这些人搅了某只猴的兴。
还处于好玩年纪的小猴子虽然化为人形，也改不了跳脱的习性，东瞅瞅西瞧瞧，看到好玩的便拿，嗅到好吃的便吃，留着如来在后头出钱擦屁股。
喧闹的人声，欢乐的笑声，脸谱下动人的笑容，这一刻的时间，宁静又美好。
各色的欢声笑语在眼前充斥，叨邬的心却随着欢乐到尾声而愈发不安，他深刻觉得，这只是迎来暴风雨之前的一片安宁。
玩乐了一天，小猴子带上大包的山枣糕与桃花酿回了花果山，至于京戏，难道要他把唱戏的人打包带回来？
回到花果山的小猴子褪去人类的形态也依旧没有尽兴，叽叽喳喳的在如来耳边兴奋说着今日所看京戏的内容，觉得那个小花旦如何如何，那个花脸如何如何，那个武生又如何如何。
但是回来的一路，如来罕见的沉默，就在要走进花果山地域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唤了一声，“阿空。”
“……嗯？”小猴子兴致勃勃的的声音戛然而止，回身歪头仰视如来。
少年如来望着云雾缭绕的花果山却没有低头看向小猴子，有些突兀而莫名其妙的问，“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喜欢啊！”小猴子回答的毫不犹豫。
“但这样的生活总会逝去。”如来意味不明的叹息。
小猴子疑惑的歪了歪头，“？”
“如果你长生不老的话，这样的生活才能永远持续下去。”如来终于低头回视小猴子，目光在这一刻普通暗夜般深沉，声音在如同地狱魔鬼的诱惑，“介时，你当与天同存，与地齐寿，永远的享受这世间美好的一切。”
看着如来眼中倒映着的另一双懵懂无知的金色眼眸，叨邬想奔出去杀了如来的心都有了，原来一切的改变都是从这里开始，这一路如来究竟想了些什么。
如来的诱惑确实很吸引人，但是小猴子瞪大了眼，不禁发出小声的感叹，“啊……”然后果断拒绝了。
如果美好能够永存，那就不叫美好了，既然是美好，便象征着短暂而珍稀。
这与六耳所化□□半耳的回答何其相似，所以当初孙悟空才会那般复杂，因为这样的心思他也曾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