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心在即故乡(1)
官道旁的安家茶棚已连着几日未开张，让不少熟客们既失望也不免起疑忧心，昨儿个茶棚倒贴出一张大红纸，写着“东家有喜、暂歇三日”，还煮了整大桶茶摆在棚下，免费供往来过客歇脚解渴</p>
明儿个就是竹篱笆家屋正式招婿入门的好日子，小溪村的男女老幼以及邻村几位故交好友都要来观礼祝贺</p>
听说新娘子为宴请大伙儿吃一顿丰盛喜酒，特意请来城中著名饭馆的大小厨子，外加跑堂伙计们，把人手全包齐，明日便在家屋前院办酒席</p>
安老爹想替孙女儿操办婚事，让她安心当新娘子，等着成亲即可，但似乎……心有余而力不足，近来他总觉得乏，总想睡昏过去，像什么事都做不了，幸得他家元元精明厉害又可爱，短短几日把自个儿的喜事全打理好</p>
他家元元真是好姑娘</p>
房门口那一厚重垂帘被撩开一角，女儿家的身影闪进，他随即嗅到人参的清苦香气</p>
“爷爷……”见老人家没卧榻昏昏欲睡而是起身坐在竹制圈椅上，拎着陶壶闪进房中的安志媛不免讶然</p>
将手中之物摆放好，她先上前将大敞的窗子放下半边窗板，同时叨念——</p>
“大夫叮嘱过，多晒晒太阳挺好，但不能吹风，早上还好，阳光也温暖，但一到下午风就变大，爷爷还把两扇窗板全支起，瞧，头发都吹乱啦，再有个头疼脑热怎么办？”</p>
安老爹缓缓露笑，孙女儿两脚与肩同宽站在他面前，两手分别叉在腰上，冲着他训话的模样真真可爱</p>
“咱头不疼、脑子也不热，头发若乱了，我家元元乖孙女儿自会帮咱梳理”</p>
安志媛皱皱鼻子作出怪表情，用手替安老爹把几缕散发先撩到耳后“好啦，帮您梳理啦，谁让我是乖孙女儿”</p>
她从屉中取来扁梳，梳头前，还不忘从陶壶中倒出一杯参茶，递进老人手里</p>
“大夫说了，平时可以喝些参茶养气，我有加进红枣一起煮，喝起来微微甘甜，爷爷每天都得喝，所以，喝！”紧紧盯着，直到安老爹听话地捧杯喝起来，她才满意地点点头</p>
一会儿，他头上歪掉的发髻被松开，喝下大半杯参茶，安老爹轻吁一口气，道：“元元啊，爷爷告诉你一个秘密，在咱们家老驴那驴窝里，边角上有块半埋在土里的石头，元元把石头挖开，那底下埋着一个瓮，瓮里藏着三十两白银，还有两块金条”</p>
安志媛拢着老人家略微稀疏的灰白发丝，好笑道：“爷爷竟然把钱藏在老驴窝里！”</p>
安老爹呵呵笑，笑声听起来颇得意“全给你，给元元成亲用”</p>
她开始梳理他的发，动作熟练，手劲轻柔</p>
“爷爷，那白银和金条您还是留着，我手边有的是钱，咱们茶棚这一年来挣了不少银子，我还把几道点心的食谱和作法卖给城里的大茶坊，不怕没钱可使”她没将进宫取得一匣子金条之事告知，亦未将雍天牧的皇子身分透露给老人家知道，自然也瞒着魏娘子和魏小禾</p>
还是不知道为好，总归入她安家门，他雍天牧与南雍王族也没什么瓜葛了</p>
“咱们家元元真厉害，连个茶棚生意都能搞得风风火火，买料进货，时有新玩意儿问世，还把小溪村几户人家带得风生水起，爷爷在村里走路都有风”</p>
安志媛哈哈大笑“岂止是村里，我家爷爷到哪儿都嘛走路有风！”</p>
安老爹又呵呵憨笑</p>
两手握着略枯干的灰白发，说话间，她已俐落地盘出一个小发髻，跟着用男款发带简单固定“好了，大功告成，嗯，元元瞧瞧我家爷爷精神不精神？”她绕到前面来，略倾身对着老人家的脸东看看西看看，摇头叹息——</p>
“欸，我家爷爷怎么生得这么可爱，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啊难自弃”</p>
她想逗他笑，一笑治百病，安老爹确实也被逗笑，望着她的目光瞬也不瞬，原有些浊色的瞳底在此刻变得莫名明亮</p>
“元元是好姑娘”</p>
安志媛微翘巧鼻，很认同地点头“那是，爷爷的乖孙女儿当然是好姑——”</p>
“不论是你，还是我家元元，你俩都是很好很好的姑娘”苍老的嗓音慢幽幽，然字字清晰</p>
安志媛一下子僵住，圈椅旁有张小小的竹制矮凳，平常时候老人家拿来跨脚用，她不禁一往小凳上坐，小脸仰望老人那彷佛洞悉一切、喰着浅笑的面庞</p>
“爷爷……”唤着，眸眶里涌出泪来</p>
“傻孩子你哭什么呀？”</p>
“我不是有意要冒充爷爷的孙女儿，您当时把我捡回家养，养着养着就顺理成章变成这样，我不是要欺骗您……”</p>
安老爹将茶杯搁下，挥挥手笑道：“不是咱养你，是你养着我这糟老头，还有啊，一日当你爷爷，终身你都得喊咱一声爷爷，没有回头路啦”</p>
安志媛泪流不止，用力点头“……嗯嗯，不回头，一直走，走到哪儿您都是我家爷爷”</p>
老人家开怀咧嘴，拍拍她的发顶，顋骨上两坨红光终于又浮现，精神得不得了</p>
“莫哭莫哭，要是把眼睛哭肿就当不成漂亮新娘子，爷爷明儿个还想拿你显摆呢”</p>
她吸吸鼻子，鼻音略重道：“再漂亮也比不过您那孙女婿，他往那儿一站，这沿溪三乡七里十二小村的汉子全没戏，连姑娘也没戏，爷爷想显摆，推他出去一准没错”</p>
闻言，安老爹先是一怔，随即挠着脸哈哈大笑</p>
那洪亮笑声让安志媛的心情瞬间飞扬，觉得把养气参茶当水喝的医嘱果然有效啊赞！</p>
明天继续把参茶煮起来，把爷爷富富泰泰地养回来！</p>
“话说回来，丫头啊，你是打哪儿来的？姓啥儿名啥儿？”</p>
“爷爷，这话说来可就落落长了，我的故乡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若我告诉您，我是穿越来的，您信不？”</p>
在那个深秋午后，安志媛与老人家说了很多话，能说的、不能说的，好说的、不好说的，她全部道出，还有问必答</p>
她告诉老人，她本名“安志媛”，小名“媛媛”，虽说此“媛”非彼“元”，却觉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所在，有人唤她“安姑娘”、唤她“元元”，那让她猜徨惊惧的心格外感觉安慰</p>
她本以为可能很难取信老人家，没想到安老爹听乡野传闻般听得津津有味，频频发问不说，提到他感兴趣的现代玩意儿，还要她画给他瞧，幸得她画画还画得不错，当场把冰箱、冷气、汽车、脚踏车、手机、免治马桶等等画了全</p>
然后她还画了一大碗盛夏时候自家冷热饮店必推的火龙果加爱文芒果的“双果冰”，略有深度的白瓷圆盘上盛着小山状的雪花冰，绵密雪白的冰上，一半是紫红色火龙果肉，另一半则摆满黄澄澄的芒果切块，最后淋上浓稠炼乳，淋过一圈再一圈……不知是她画功太好画得太逼真，还是她讲解功力太强说明得太仔细，老人家竟然对着那张毛笔画的图纸滴下口水</p>
她当场啼笑皆非，帮爷爷擦口水时，都想着那一碗“双果冰”在这个古代有没有重现的可能，她很想作给爷爷尝鲜</p>
总之是她永生不忘的一个午后，觉得跟雍天牧聊起她的故乡都没聊这么多，老人家对什么都好奇，于是她就一直说、一直说，直到发现爷爷打起呵欠还想强撑，她才推着他回榻上去，并承诺待他精神好些，还会说给他听，画给他看</p>
来到成亲的这一天，一切皆顺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