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蒙夜灵不弃(1)
最后一刻未对耿彦下杀手并非心生怜悯，是内心掀起波澜，令雍天牧瞬间反应不来但波澜仅荡了几荡，化成余波</p>
雍天牧垂首注视倒地不起的那人，心思凝固，直到层层雾气再次围来，将那具暗红锦袍的身躯吞没，他才僵硬地动了动，思绪被无形力量抽拉了一记，试图拨开迷雾——</p>
“元元还等着我……对，得寻到她，她、她不喜欢待在暗处，只要有她在的地方，总那样明亮……她还等着我，我得带她回家，回家……”</p>
他轻声喃喃，眼神变得空洞，微晃身躯迈出两步，却觉四面八方皆是方向亦皆非方向，而安志媛就藏在这四面八方中，她在哪里？</p>
倘若他真习得通晓旁人心思的强术，那是否能在这场大雾中与她灵犀相通？</p>
又或者，他能否在重重大雾里寻到她的一缕气息，引领他去到她身边？</p>
再次静伫不动，他努力回想适才是如何闯进耿彦的神识中，欲抓住其中窍门</p>
他一试再试，脑袋中空空如也，毫无头绪，方才那一次犹如瞎猫碰上死耗子，莫名闯进去又莫名被甩出，碰巧而已</p>
五感大开，亦嗅不到安志媛身上丁点的甜香，更探不到半分气息</p>
……咱们便来瞧瞧，你若真死，他将何如？</p>
所以她真不在了？</p>
所以才令他感应不到她？</p>
她根本没了气息，倒在某处已然绝命，他不肯承认，但事实确实如此，是吗？是吗？</p>
狂乱伴随绝望而来，那力量太过强大，宛若巨石从天而降、如狂涛凶猛打来，就见那孤立雾中的身影再难扛住般，双膝骤然跪地</p>
蓦地，他扬声高喊她的名字，栖息在浓雾深林里的飞禽走兽因他与耿彦的那场打斗受到惊吓，老早都撒光了，此际他一次次唤她、周遭静然一片，彷佛连风亦都止住，任浓雾包裹所有</p>
雍天牧喊到嗓声嘶哑，从喉中涌出的变成呜咽，他垂首哭得那样伤心，两肩垮下，背脊佝偻，跪坐在那儿像迷失所有方向</p>
忽地有道影子出现在他面前，透过泪眼，他觑见那双熟悉的云纹黑靴，离他非常之近</p>
他缓缓擡头，满眼仍旧是泪，却清楚看见“他”伫立跟前</p>
他仰望，“他”俯视，绝望无助的他在“他”眼中必然可笑无比吧？</p>
雍天牧昏昏然的脑袋中已都浮现“他”会是何种表情，不是鄙视蔑笑便是嘲弄的嘴脸，但……竟都不是</p>
“他”有些面无表情，沉肩坠肘的立姿似对眼前的一切无感，只专注垂视他</p>
“我找不到她……怎么办……怎么办……”雍天牧呜呜哭泣，意志崩溃，忘记多久不曾再与“他”说话，此时此刻是疯了，对着“他”泪水奔流，哭得像个失去心爱之物的孩子</p>
“他”惯常般不发一语，突然那双云纹锦靴一转向后，举步而去</p>
雍天牧无法解释那股牵动，“他”这一动，像一条无形线丝缠将过来，拉扯他起身</p>
他踉跄爬起，脚步刚开始显得凌乱，雾隐山上的深夜白雾夹霜伴雪，饱含水气的冰冷扑面扑身，他的泪似在某瞬间被冰封，在面颊上凝成薄薄的霜</p>
但雾气再浓再沉，“他”一直在他前方，一直以一种沉稳速度引领他向前，脚步坚定，不曾停顿，不曾回首</p>
＊</p>
这似乎是一个气温微高的初夏午后</p>
阳光灿烂，蓝蓝的天空不见云朵，幸得薰风息息，带来午后丝丝凉意，拂得门檐下那串铃兰花造型的风铃叮当脆响</p>
映入安志媛眼中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家，不是古代小溪村的那座竹篱笆家屋，而是那个让她留下美好童年回忆以及纵容她瞥扭的中二时代的安家</p>
她出现在自家一楼的冷热饮小店里</p>
她脑袋瓜晕乎乎的，首先浮现的思绪是——</p>
店里这时应该热闹得很才是，天气变热，加料刨冰、豆花、绿豆沙以及特大杯冰红茶最好卖，应该要有很多顾客上门才是</p>
然后她和养父母会忙得团团转，边忙还会边跟一票熟客们哈啦乱聊，而且恰是午后时分，不少人买冷饮冰品，也会加买几颗刚出炉的红豆饼当小点心，解馋兼垫垫胃袋</p>
但此际的她没有见到那样的景象</p>
一楼仍然是店面模样，业务用的大冰箱仍运转着，可是柜台空空如也，该有的机器和物品全都清空，店内供顾客内用的桌椅亦都收起，整齐地堆置在一旁，像等着谁来将那些东西运走</p>
安志媛持续恍惚中，总觉得还能嗅到那甜甜的红豆泥香气，嗅到熬煮芋头、地瓜、粉圆、仙草等等又等等的冷热饮配料气味，那味道混合种种食材的美好香味，带出满满的丰饶，曾一次次浇灌她的心灵，让她开心茁壮</p>
“妈”她不自觉唤了声，酸气冲上眼睛和鼻腔</p>
背对她坐在一张靠背藤椅上的安妈妈先是挺直上半身坐正，那背影明显一顿，似是不确定自己听到什么，登时僵在那儿</p>
安志媛心里一揪，泪珠都滚出眼眶了，哽咽又唤了声——</p>
“妈……”</p>
安妈妈倏地循声回头，见到身后景象时，她陡地从藤椅上站起，搁在膝盖上细看的一本厚厚相册“啪”一声落地！</p>
安志媛眸光瞥去，见地上那大剌剌摊开的相册上，有好些照片皆有她的身影，有她跟养母妈妈和养父爸爸的照片，也有她跟三个哥哥的照片，还有一张大大的全家福，她穿着相馆提供的公主服装，头戴银色小皇冠，跟家人们一起扮成迪士尼的动画人物一起入镜</p>
泪如泉涌，她早就分不清什么是前世、什么是今生，但养母妈妈的伤心和遗憾一下子击中她，那力道宛若通了电，电得她浑身颤抖，一颗心拧到暴痛</p>
“媛媛……媛媛……”安妈妈边唤着边跨出步伐，到离她约两步时停下，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她，流泪喃着“媛媛回家了，真是你啊……你这孩子，到底去哪儿了？那车子撞进店里，你把妈妈推开，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为什么现在才回家？媛媛……你、你全身镶着光，怎么回事？”</p>
问话的同时，安妈妈上前想拉住安志媛的手，却扑了个空，她的手直接穿透女儿的手安志媛心头小惊，安妈妈则十分震惊，泪水一下子全涌出来——</p>
“媛媛你、你真的不在了，是不是？怎会这样？怎会这样？你到底在哪里？为什么变成这样？”</p>
安志媛忽地明白，上一次她是连人带魂穿到古代，这一次却仅有灵体穿越回来，冥冥之中的大宇宙力量玩她玩得不亦乐乎，沧海之一粟的渺小人类还能怎么办？</p>
为了不让养母妈妈哭成泪人儿，更不知这一次灵体穿越能维持多久，安志媛赶紧将自身状况说清楚——</p>
“妈，我没死掉，我还活得好好的，只是我人确实不在这里，不在这个时空中，而是很远很远的某个古代世界，我没事，我还在那里开店卖起点心，什么红豆松糕、铜锣烧、八宝粥等等，生意可好了，也能吃到咱们家的脆皮红豆饼，吃红豆饼时就想着你们，妈教我的那些小诀窍，我全运用到，在那里我过得挺好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