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盘刚过,双方在左下角第一次擦枪走火,短兵相接战至中原。双方各有损伤,难分高下。但这乱战之间,敌方的脆弱之处也便逐渐暴露出来。
战火稍停,黑棋高高跃起,仍不忘向右构筑大模样。
黄少天瞟着右下角,白子清脆一响,一个强硬的扳出。剑锋出鞘,一片雪亮。
那直戳心窝的一招逼得苏沐橙身不由己只得退让。
白棋一鼓作气,步步紧逼。下方战完又转战上方,不失时机地抢占了盘面极大的要所,紧接着喻文州中腹轻盈落一子,恰到好处地侵消了黑棋的模样。这便是出剑之后,忽然天降一个符咒,直接束紧敌人的咽喉,一瞬定格生死。这便是黄少天和喻文州之间几乎无人能及的绝妙配合。
这看似突如其来实则早有预谋的一手可谓精妙至极。它下得极大,既消了对方的空,又补了己方的联络,实地上原本就占优的白棋此时又在中腹地区搭建起不弱于黑棋的大模样。盘上的局面顿时偏向了白方。
棋子既落,喻文州微笑着收手,眼角一抬瞥向对面的两人。
苏沐橙嘴角依然挂着惯常的微笑,眉心却不由微微皱起。叶修呢,平素懒洋洋的涣散目光此时早已凝聚起来,异常专注地投向棋盘,陷入了五分钟的长考。长考之后,提刀往右上方一跳,在对方的白棋旁碰了一下。这一下碰得很重,打响了强硬的反击。
见到这一手棋,那黄少天的嘴倒是毫不掩饰地大大咧开,满脸挂笑。他看得清楚,对方的反击并不是主动的反击,而是被逼无奈而不得已之举。主动权,在白棋一方。他捋一捋袖子,啪地一声,一枚白子硬生生一剑直接往两颗黑子之间挖去。割断了黑棋联系,白棋自身还左右呼应,步调悠闲而自在。眼下的局面实实在在给黑棋出了个大难题。
苏沐橙没有慌。她屏息凝神,看清了大局又算清了局部,冷静地从左侧打吃。
白棋粘上,黑棋小尖。白棋再一跳,一剑捅入黑棋大模样。黑棋招架,接连两子将白棋分断攻击,看似凶猛,其实不然。喻文州又一手妙招,紧了左下方将黑棋独眼龙的一气。叶修无奈,只得带着黑棋仓惶出逃。白棋也不追,黄少天转身向着中腹右侧黑棋的大模样内部一拐,一刀斩破黑营大门。苏沐橙抛下了瓜子托起了腮,开始了她在此局中最长的一次长考。
说到底,下得什么流派也好,跟着谁的步调也好,具体到每一步棋的抉择还是依靠自己对大局和细节的判断。何处最大?何处最急?优势如何保持?劣势如何反击?归根到底还是一个字,算。苏沐橙算了右边算左边,算了下面算上面,算来算去局势都不明朗,反击的胜算也很渺茫。她少见地皱起了眉,在沉思了数分钟后,嘴角毅然一抿,调转炮口朝着白棋左上角猛烈开火。
喻文州一惊。
黄少天一愣。
叶修一笑。
置敌人强势进攻不理,反而绕对方身后,朝着白营一炮远击。白棋若是不应,面临破角危险,这样一个转换谁利谁弊一时难算清;白棋若是应,那下一手黑棋轮到叶修,苏沐橙算不清的却并不代表叶修算不清。作掩护,搞突袭,而把力挽狂澜的决断交由最信赖的搭档――苏沐橙打的是这样一个算盘吗?
“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交给我。下你觉得最好的棋,剩下的全交给我。哥的水平你还不放心吗?”
这样的话,苏沐橙听过多少次了,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
叶修也听过多少次了,还常常要听苏沐橙转述抱怨一遍,听得已经能模仿得绘声绘色张口即来浑然天成了。
全交给你。苏沐橙落下棋子的右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下,仿似留恋着什么。
放心好了。叶修扬起的嘴角在日光灯的光晕下微微一抖,流露出一丝落寞。
尽管注意力在棋盘上,喻文州敏锐的注意力没有漏掉这一瞬间。他抬起的视线水平向左前方和叶修的撞了个正着。叶修的眼神让喻文州一个激灵,那短暂的落寞一闪即逝后,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少见的锐气,熠熠发亮。这样的神情喻文州极少见到。即使在比赛中这位第一人目光凝聚却总是或多或少带上点自觉或不自觉的吊儿郎当的嘲讽。而此刻,嘲讽全无,有的只是坚决和自信。
这样的神情,喻文州所能回忆起见过的场合就那么寥寥数次。一次是十年前应氏杯决赛,叶秋对阵韩文清;一次是八年前农心杯三国围棋擂台赛,中国代表队吴雪峰、方世镜、魏琛、叶秋、韩文清五人出阵。那时候喻文州才是个刚入段不久的新人,只能从录制的视频里看到那位传奇眼中迸射的火光。再有一次则是近距离的,是在六年前,依然是农心杯,中国代表队由叶秋任主将,率韩文清、王杰希、张新杰还有喻文州自己,又一次力克劲敌,捧回了冠军的奖杯。
现在,隔着一米的距离,那目光和他交错,暗藏杀机。喻文州右手不由一震,便捻了棋子,稳下呼吸,视线落回棋盘。
左上角?还是中腹?
如何防?怎样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