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今生别过成追忆
金易市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冬季的第一场雪下这么久,这么大,在几十年里都是少见。到了第四日,天空放晴,一室清光将季琼楼从睡梦中唤醒。
季琼楼起床后,刷牙洗脸,一丝不苟地刮完胡须,对着镜子精心地梳理完头发。他从衣柜里拿出去年冬季妻子为他买的紫红色羊绒衫,这件羊绒衫只穿过一次,和新的一样,上身效果极好。最后在外面穿上自己最喜欢的白色西服,他仔细地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还是不够完美,事实上这身打扮风度翩翩,本就英俊挺拔的季琼楼,即使不从事教育事业也完全可以作为一名男模来立足于世。想了很久,他还是下定决心从衣帽间里抽出一条翡翠色的领带系在雪白的衬衫下,这条领带是上官水月送给他的生日礼物,珍藏了近二十年丝毫没有褪色。季琼楼轻轻抚摸着领带,不知不觉泪水模糊了双眼。
今天,季琼楼准备到金易大学看看。虽然金易大学近在咫尺,对于季琼楼来说却远在天涯,自从自己离开学校后,便从未踏足于此。一墙之隔的校园,却是感情深处不愿触碰的禁地。然而今天,一切都可以释怀,到了最后所有的事情都会变成完美,如果还没有完美,那是因为还没有到最后。
季琼楼在校门口的一侧许久凝望着白雪覆盖下的楼宇、假山、清池,还有那笔直雪白的中央大道。
“季教授……”传达室里的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伯推开玻璃门招呼了一声,“外面冷,进来坐会吧。”
季琼楼笑笑,摇摇头说道:“张伯,我路过这里,看一眼就走了。”
张伯还是走了过来,从上衣内袋里掏出烟盒,敬上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
“季教授,吃一根差烟吧。”
“谢谢,张伯。”季琼楼接过香烟说道,“烟本来没有好与差,吃的对味就行。”
“有段时间没看到您了,有些事情不用太放在心上,是是非非了解的人自然了解,不了解的人你说再多也没用。”张伯立在门旁的花坛边说道,烟絮在温暖的阳光中升腾起来。
“张伯,您真这么想?”季琼楼吸一口烟说道,轻轻将烟灰弹到冻得如同白砂糖的雪上。
“我在这边几十年了,看人看得很准,季教授您受委屈了。”张伯长叹一口气,将烟吸得更猛。
“谢谢您的肯定。都无所谓了。”季琼楼说完,在雪水里将烟蒂弄灭后丢到附近的垃圾桶。
这时,他看到离他十几米远的马路边停着一辆捷豹,车主穿着白大褂,一看就知道是一名医生。
吴敏君面色平静地朝季琼楼点头致意,仿佛专程等他。
季琼楼向张伯打完招呼后,便走了过去。
“你找我有事?”季琼楼淡然地看着对方说道。
“我刚从上海回来,衣服都没换,就是想找你谈谈。”吴敏君看起来全无从前那种盛气凌人的感觉,而是略微带点忧伤。
“行,到哪里坐坐吧。”
“嗯,好吧,上我的车,附近有个咖啡馆。”吴敏君打开车门坐进车里,季琼楼坐在副驾的位置。
这时,从校门口出来的陈瑶和李蕊看到季琼楼,刚想跑过来打招呼,捷豹车已顺着压成雪道的马路疾驰而去。
“老师怎么会和一个医生走了?”陈瑶不解地嘀咕道,话语在清冷的空气里化作白雾。
“不知道,今天老师穿得可真是正式啊。”李蕊也费解地说道。
“这么久没见,还是那么帅。”
“别花痴了,回去跟小梦说一声,老师回来了。”
“嗯,咱们快回宿舍。”两个女孩像雪中的小鸟一样,轻捷地往校园生活区走去。
夕阳西斜时,气温又低了不少,没过多久,天色就彻底黯淡下来,街上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城市开始了另一种喧嚣,路灯下堆积的雪已冻成固定的形状,散发出阵阵寒意,往来穿梭的汽车排出温暖的尾气将这寒意冲淡不少。季琼楼坐在自己的车里,车停靠在一处被大雪压断枝桠的香樟树旁,他凝视着断裂枝桠那干净的伤口发呆了很久。随后,他拿出手机准备打某个人的电话,这时才发觉已经停机。于是,他开车继续前行,在一家烟酒店前停下车,打了公用电话。
“喂,请问哪位?”听筒那头响起了中年男人浑厚的声音。
“忆昔,是我。”季琼楼握着电话郑重地说道。
“是琼楼吗?你用座机打的吗,难怪是一个陌生号码?”
“是的,我在外面,手机也停了,打的公用电话。今晚有空吗?”
“今晚,老婆做了饭,等我回家开饭。这几天总算是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呵呵。”
“嫂子过来了吗?”
“是的,来了有一个星期了。小孩还在老家,快小学毕业了,爷爷奶奶带着,早晚要把她们娘俩都接过来。”
“那样也挺好,一家人在一起。嗯,算了,那你忙吧,没其他事,就是想喊你一起喝酒来着。这样就算了,我一个人去吧。”季琼楼故作轻松地说道,但那深沉的忧伤却是无法遮掩的。
“喂,琼楼,你没事吧。今天你说话的语气特别严肃啊,呵呵,还是我这个人嬉皮惯了。”
“没有啊,我刚从外地旅行回来,可能有点累吧,没事,你快点回家吧,别让嫂子等久了。”季琼楼抬高声音回答道。
“那行,下次,我请你,反正来日方长嘛,你今天打算去哪儿买醉来着?”陈忆昔爽朗笑着问道。
“今天,还没想好,听说青山那边的《清醒永别》不错,酒水便宜,人多,倒也符合我今晚的心境。”
“那家我去过,除了闹点,其他都蛮好。热闹点也是需要的,那你晚上就别开车了,喊个代驾,玩得开心。”
“谢谢,行,再见了,忆昔。”
“嗯,再见。”陈忆昔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盲音,觉得今晚的老同学有点怪怪的,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同寻常。
陈忆昔收起手机,走向车库,今晚老婆做了家乡的水饺等着他,阔别已久的味道。
季琼楼驾车漫无目的地开着,结冰的雪泥混合物使得路面时常打滑,兜了好几个圈,最后还是决定去青山的《清醒永别》。
酒吧内一片嘈杂,空调温度开的很高,一进去就像来到了浴场里,闷热的气流迎面扑来。酒吧里宽阔的舞池挤满了形形□□的青年男女,尽情挥洒着荷尔蒙。令人晕眩的五彩缤纷的灯光和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充斥着酒吧每个角落。极致的热闹并没有缓解孤独人的寂寞,反而更加寂寞。
季琼楼在角落里坐了下来,酒保拿来酒水单,季琼楼要了威士忌。几杯酒下肚,身体渐渐暖和起来,意识有些迷糊。一首舞曲结束,众人离开舞池,这时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子和几个年龄相仿的男子背着吉他和其他乐器走上舞台。女学生留着齐刘海的披肩长发,甜美一笑,轻轻向台下观众鞠躬后,站到话筒前。
“大家好,我们是三叶草乐队,下面为大家带来重新编曲的《吻》,萧亚轩是我个人最喜欢的歌手,这首歌也是对她的致敬,同时送给可爱的你们。”
台下响起掌声,女孩肩挎吉他,略微调音,便演奏起来。悠扬而忧伤的旋律想起,女学生极富感染力的声线娓娓道来,安抚着每个孤独的灵魂,她身后的同伴也投入忘情地演奏着乐器。
季琼楼望着舞台,喝着加冰威士忌,眼前一切变得如此不真实。
这时,身后一双温暖的手掌放在肩头,季琼楼回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