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
鼎沸
夏不愚的眼睛,在望见太史筝的那瞬开始变得明亮,他欢喜着唤了声:“筝——”
而后又问:“你怎么在这儿?”
筝默然从马车上落地,站在宋明月身前。拥挤在人潮里。
宋明月却惊诧地看了眼马上的少年,随之又将目光传递去筝的背脊,“筝?二嫂,你俩认识?”
筝回过眸,笑着哦了一声道是:“明月,这是右武卫上将军家的舍人,我俩是总角之交,从小玩到大的。他叫夏不愚,你们跟我一样叫他老五就行。”
宋明月闻言一惊,禁军统领的儿子。让她叫他老五?
她可叫不起。
筝顺着把头扭回去,从刺眼的天光里向上看,不觉擡手遮在了眉前,“夏老五,你还问我怎么在这儿?我还想问你怎么在这儿呢!你个连省试都没过的家伙,怎么跑这儿来凑着热闹?怎么?夏伯伯这回没给你些颜色瞧瞧,你就开始忘乎所以了?这大庭广众的,人都快挤不开了,你还骑马,看把你能的。”
“还有,你快些把春儿妹妹放开。你是准备把人抓到几时?”
筝这顿言语,就像那亲姐姐数落自家弟弟,嘴上表现的,是怎么看都不顺眼,心里却是哪哪都操着心。这亲弟弟呢?自也是屁颠屁颠地直笑,只瞧夏不愚听了太史筝的话,赶忙送去崔渐春的手臂。
崔渐春也赶忙逃回了两位嫂嫂身边。
夏不愚那边刚松完手,便从马上跃下,瞧他望着一行的三人疑惑道:“春儿妹妹?筝,你们是一起的?”
筝嗯了一声,介绍说:“这是二郎的堂妹——”
可不等太史筝将话说完,崔渐春便在她身后,微微俯身应了句:“小女崔渐春,见过夏舍人。”
筝闻言一咧嘴,跟宋明月对上眼神,妯娌俩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夏不愚是个没心眼的。他牵着他那价值千金的骏马,爽快回了崔渐春的话,“啊,原来是崔崔的堂妹,那都是自家人。春儿妹妹不必见外,你跟筝一样唤我老五就好。那这位是——”
夏不愚还真不认生,他转眸就看向了宋明月。
宋明月也赶忙接过话茬,回复说:“我是他家老三的媳妇,二郎和筝的弟妹,宋明月。随夏舍人怎么称呼。”
“哦,好好。”夏不愚得了解释,开怀大笑。
他想这崔崔家的亲戚,人倒也蛮好。哪里有像他们传的那般乌七八糟?筝这半晌插不上话,逮着机会总算能开口相问:“老五,你还没回答我,你也是来看榜的?”
夏不愚摇摇头,“我哪里是来看榜的,你不是也知我的能耐?我啊——”
说话间,夏不愚左顾右盼,在确认没有相识之人,才附在太史筝耳边低声道:“我是来看状元郎的,听说这新科状元,最近抢手的很呢。也不知易姐姐她家爹爹,能不能帮易姐姐抢到这状元郎?难道你就不好奇吗?这状元郎长个什么样?不若你们今日是来作甚?崔家难道也有人高中吗?”
夏不愚不明所以。他在起身离开太史筝身侧时,不经意对上崔渐春的眼眸,开朗地笑了两下。
崔渐春却瞬间低头,躲闪去他坦荡的目光。
筝本想如实相告为崔渐春捉婿的事。
可在转眸后,筝又改口说:“无人应考,亦无人高中。我们单只是来凑热闹的。”
夏不愚闻言眯起眼睛,“我就知道,有什么热闹你能不来?那既是如此,咱们就一道吧。你们这里头还有身子不方便的,就让小爷我给你们开开路,免得叫那些不长眼的,给挤着了。”
筝嗤然一笑,道是:“夏大舍人心善,那就麻烦我们夏大舍人了。”
“小事一桩。”夏不愚挥挥手,引在众人身前朝人海走去。
筝回眸柔声说了句:“走吧。”
几人动身,徐徐前进。
可耳中嘈杂纷扰,却叫崔渐春有些不安。
她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晦暗的房间,半开着窗,天晴时仅有一束光照进来。阴雨时偷听风雨吹打在窗台。茫茫然攥着掌心,忽而一阵洋溢着自信的话语落进耳畔。
崔渐春擡眼望去,少年的背影清瘦,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之中,与周遭的一切都是那样格格不入。
人怎会这般炽热,且明亮?
夏不愚时不时扬声,为她们疏出一条安全的路,丝毫没去在意身后投射来的温柔目光,“诸位,让让。这里有孕者,还请行个方便,行个方便——”
崔渐春入了迷。
她就这么渐渐松缓了攥紧的掌心,欣然与众人走到了金榜之下的最前端。
几人相立,宋明月根本没有心思去看那金榜上的字,瞧她左顾右盼,于人群中寻找褚芳华与崔宾的身影,却连个影子也没见着。她垂了眸,贴在太史筝身边疑惑道:“二嫂,这怎么连个人影也没看到?难不成二叔母他们……已经捉到归家去了?咱们来晚了?”
筝亦是惑然,“他们不能有这么快吧,我瞧着这里不是还有些人家刚到吗?”
二人相视一眼,找不到答案。
筝便也管不上别的,她开始擡眸在金榜之上默默地从后往前看。
谁知,待她看到二甲的名单时,猛地啊了一声,把身边的宋明月吓了一跳,宋明月伸手拍了太史筝一下,直呼:“二嫂,你作甚!是上头有二哥哥的名字,还是怎的!你这么惊讶?”
筝回过头,指着二甲第一名的方向,张口问宋明月,“老六,我没看错吧——那上头是柳愈庚?!”宋明月顺着太史筝手指的方向看去,再三确认,“是啊,是柳愈庚。二嫂你不是上过学堂,认过字吗?怎的?这人你认得?”
筝讶然收回手指,“老六,你可知这人是谁?”
“谁?”宋明月茫然。
筝答曰:“宝念的夫君。”
“竟然是他!?”宋明月不可思议,二甲第一可算得上不错的成绩。
“那若真是他,那宝念往后,岂不是就有好日子过了!”宋明月摇了摇太史筝的手臂,筝却深深凝望着柳愈庚的名姓,想起月余前相国寺碰面,宝念在古树下的怅然,恍惚念了句:“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