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莽山寻麟
雾莽山寻麟
江南三月,烟雨朦胧,平安城林家大宅的雕花窗棂外,新抽芽的柳枝垂在碧波荡漾的池塘上,连风都裹着三分软意。
可西跨院的书房里,却半点没有这份闲适——林君离正蹲在堆满古籍的案前,指尖捏着一页泛黄的《山海异闻录》,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赤麟封于雾莽山,千载待解封……”他小声念着纸页上的朱笔批注,手指在“赤麟”二字上反复摩挲,指腹蹭过纸页的磨损痕迹,满是兴奋,“王伯说古籍里的都是瞎编的,这明明就是真的!”
书桌上还摊着七八本类似的册子,有的画着带翼的玄鸟,有的记着吐珠的蛟龙,角落里堆着罗盘、桃木剑、甚至还有几片不知从哪弄来的“妖骨”——这些都是林君离的宝贝。
作为江南林家最受宠的幼子,他不爱经商也不喜科举,偏偏痴迷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总想着哪天能真见着一只妖怪,才算没白活这二十二年。
“少爷!该用午膳了!”门外传来管家王伯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您都蹲一上午了,再不吃东西,夫人又要念叨了。”
林君离慌忙把《山海异闻录》卷起来塞进怀里,又拍了拍腰间挂着的玉佩——那是祖母生前给他的祖传物件,玉质温润,雕着繁复的云纹,他总觉得这玉佩透着股不一样的灵气,寻妖时带着也安心。
“知道了王伯!”他应了一声,却没起身,反而摸出一个小巧的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引妖香”——这是他托人从西域换来的,据说能引妖怪现身。
等王伯的脚步声远了,林君离麻利地收拾好东西:罗盘揣进袖袋,桃木剑斜背在身后,引妖香塞进香囊,最后把古籍卷成筒抱在怀里,轻手轻脚地溜出了书房。
他早打听好了,雾莽山离平安城不算远,骑马也就半日路程,只是那地方常年瘴气弥漫,寻常猎户都不敢深入,家里人定然不会同意他去。
果然,刚走到二门,就被王伯拦了个正着。老管家看着他这一身“行头”,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少爷,您这是要去哪?背个桃木剑,还抱着眼古籍,又要去寻那些‘灵异之地’?”
“哎呀王伯,”林君离凑过去,拉着王伯的袖子晃了晃,摆出惯常的撒娇模样,“我不去远的,就去城外的雾莽山转一圈。你看这古籍上写的,那山上可能有赤麟呢!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去看看就回来,保证不闯祸。”
“雾莽山?”王伯脸色一沉,连忙摆手,“不行不行!那地方常年飘瘴气,上个月还有猎户进去没出来,说是遇到了‘鬼打墙’,您要是出点事,我怎么向老爷夫人交代?”
“什么鬼打墙,都是吓唬人的!”林君离哼了一声,心里早有主意,“我带了护卫的,就是阿福和阿贵,他们功夫好,肯定能护着我。再说我还有这玉佩呢,祖母说能保平安。”他指了指腰间的玉佩,又朝不远处候着的两个小厮使了个眼色。
阿福和阿贵是林家的护卫兼小厮,跟着林君离好几年了,知道这位少爷的脾气——只要是关于“寻妖”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两人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阿福低声道:“王伯放心,我们会看好少爷,绝不让他深入山腹。”
王伯看着林君离亮晶晶的眼睛,又想起去世的老夫人最是疼爱这个孙子,终究是软了心,只是再三叮嘱:“最多在山外围转一圈,不许进瘴气重的地方,太阳落山前必须回来!”
“知道啦!谢谢王伯!”林君离喜出望外,拎着衣摆就往马厩跑,身后的阿福和阿贵赶紧跟上。
半个时辰后,三匹马停在了雾莽山脚下。山风一吹,带着浓重的湿腐气,树叶沙沙作响,竟比山下冷了好几度。阿福拉紧了腰间的刀,皱眉道:“少爷,这山看着不对劲,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怕什么,”林君离翻身下马,从马鞍上取下桃木剑,“越是这样,越说明有妖怪!你们跟我来。”他拿着罗盘,顺着山路往山里走,罗盘的指针转得飞快,却始终指着深山的方向。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密,阳光几乎透不进来,空气里的瘴气也浓了些,隐隐泛着淡绿色。阿贵忍不住道:“少爷,再往里走就危险了,王伯说……”
“哎呀你们烦不烦!”林君离停下脚步,有些不耐烦,“你们总跟着我,妖怪都被吓跑了。这样,我听说这山里有种‘引路花’,能避瘴气,你们去那边找找,找到后再来跟我汇合。”他指了个相反的方向,心里打着算盘——等这两个小厮走了,他就能独自去寻古籍里说的“封印之地”。
阿福和阿贵对视一眼,知道少爷是故意支开他们,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应道:“那少爷您别乱走,我们很快就回来。”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林君离立刻来了精神,把罗盘揣进怀里,凭着古籍上的记载,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深山里钻。越往里走,瘴气越重,他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帕子,蘸了些随身携带的“避瘴药油”捂住口鼻,脚步却没停。
不知走了多久,林君离只觉脚下力道一空,身体便顺着湿滑的土壁往下坠。耳畔风声呼啸,裹挟着腐叶与湿泥的气息灌进衣领,他下意识死死攥着腰间的玉佩,另一只手胡乱抓挠,指尖只擦过几片枯脆的藤蔓,最终“砰”地一声,重重摔在山洞底部的青石板上。
剧痛从尾椎骨窜上后颈,他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包袱里的古籍滚落在地,书页散开,恰好停在画着赤麟封印的那一页,被洞顶渗下的水珠打湿了边角;斜背的桃木剑脱了鞘,“哐当”撞在石墙上,剑身嗡鸣着转了几圈,停在一尊半埋在土中的石雕旁。最让他心疼的是腰间的祖传玉佩——那枚母亲临终前亲手系在他腰间的暖玉,此刻竟在撞击中裂了道细纹,温润的玉光也黯淡了几分。
“嘶……早知道该让阿贵把软垫带上。”林君离揉着发麻的后背,挣扎着坐起身,借着从陷阱口透进来的微光打量四周。这山洞比他想象中宽阔得多,呈不规则的穹顶形状,石壁上布满了深绿色的苔藓,指尖一碰,满是黏腻的潮气。空气中飘着一股奇特的味道,既有千年尘埃的陈旧感,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像是寒冬里煨着的炭火,隐隐从山洞深处传来。
他扶着石壁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的泥土,目光很快被山洞中央的景象吸引——那里立着一座半人高的石台,台面刻着繁复的云纹,边缘爬满了青苔,却仍能看出当年雕琢的精致。石台中央,一根通体黝黑的石柱拔地而起,柱身布满了蜿蜒交错的纹路,纹路深处泛着极淡的赤红,竟与《山海异闻录》里画的“火麟封印纹”分毫不差!
“难道……这就是封印赤麟的祭坛?”林君离的心跳瞬间加速,刚才摔下来的疼意也忘了大半。他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指尖轻轻触碰到石柱表面——冰凉的石质下,竟藏着一丝微弱的脉动,像是有生命在里面沉睡。纹路缝隙里还残留着细碎的暗红色粉末,凑近一闻,有股淡淡的焦糊味,像是很久以前燃烧过的灰烬。
“古籍上说,‘引妖香可唤沉睡之灵’,说不定真能让赤麟出来!”林君离眼睛一亮,连忙从袖袋里掏出那个绣着祥云图案的香囊,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引妖香。这香是他托西域商人高价买来的,通体呈暗红色,点燃后能散发出只有妖族能感知的气息,据说连千年大妖都能引出来。
他摸出火折子,“啪”地一声吹亮,橘红色的火苗在昏暗的山洞里跳动。引妖香刚一碰到火苗,就“滋滋”地燃了起来,一缕清烟缓缓升起,烟色竟是罕见的赤金色,还带着一股奇异的甜香,不像普通的熏香,倒像是某种花蜜混着炭火的味道。
赤金色的烟丝慢悠悠地飘向石柱,刚一触碰到柱身的纹路,原本黯淡的赤红纹路突然亮了起来!先是最底部的鳞片纹,接着是蜿蜒的火焰纹,最后连顶端的麒麟头颅纹都亮起了红光,整根石柱像是被注入了生命,散发出灼热的气息,山洞里的温度瞬间升高了好几度,石壁上的苔藓都开始微微卷曲。
“动了!真的动了!”林君离兴奋地往前凑了两步,眼睛死死盯着石柱,手心都冒出了汗。
就在这时,石柱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轰隆”一声巨响,石屑簌簌往下掉。林君离脚下的青石板也开始摇晃,他连忙扶住石台,却见石柱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里透出刺眼的红光,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差点把他掀翻在地。
“吼——”
一声低沉的咆哮从裂缝中传出,不是猛兽的嘶吼,更像是某种古老生灵的觉醒,带着令人心悸的威压。林君离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却见一道赤色身影从裂缝中缓缓浮现——那人穿着一件玄色的宽袖长袍,衣摆处绣着暗金色的火焰纹,随着他的动作,衣摆轻轻晃动,像是有火苗在上面跳跃。他的长发垂到腰际,发色是极深的墨色,却在发尾泛着淡淡的赤红,随着呼吸微微飘动。
最让林君离震惊的是他的模样——五官轮廓分明,眉骨高挺,眼眸是深邃的暗红色,像是燃着一团沉睡的火焰。手腕和脖颈处露出几片赤红的鳞片,鳞片边缘泛着金色的光泽,随着他的呼吸,鳞片微微起伏,还偶尔迸出几点细碎的火星。他周身散发着强大的妖力,明明只是站在那里,却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让林君离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是大妖!真的是千年赤麟大妖!林君离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害怕,而是前所未有的兴奋,他甚至忘了山洞还在摇晃,只想上前看清楚这只传说中的大妖。
可还没等他迈出脚步,山洞突然再次剧烈摇晃,顶部的石块“哗啦啦”地往下掉,比刚才更厉害。一根水桶粗的石梁从洞顶砸下来,正好朝着林君离的方向!
“小心!”
那赤色身影突然开口,声音冷冽如冰,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他刚想伸手,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制住,手腕上的鳞片亮起红光,身体竟顿在了原地。
林君离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擡手去挡,腰间的玉佩突然“咔嚓”一声,裂成了好几片!碎片飞溅而出,其中最大的一片带着尖锐的棱角,直直地朝着那赤色身影的胸口飞去,“噗”地一声,竟瞬间没入了他的衣襟,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山洞坍塌得更厉害了,巨大的石块不断砸下来,烟尘弥漫,视线瞬间变得模糊。林君离被一块落石砸中了胳膊,剧痛传来,他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在他失去意识前,只看到那赤色身影朝着他的方向走来,暗红色的眼眸里映着晃动的石块,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懂——有疑惑,有警惕,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在意。他手腕上的鳞片亮得刺眼,似乎想离开,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着,脚步顿在原地,冷冷看着林君离被烟尘渐渐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