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谈
除了仍旧絮絮叨叨仿佛疯了一般的李叔,没有人说话。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白七会讲这三个故事,这三个故事果然是各有深意。
第一个故事,是苏启杀了钦法大师。如果不是因为美人酥的意外,这个故事恐怕就真的会发生。
第二个故事,是钦法大师杀了苏启。事实也确实如此。
第三个故事,虽说是些前尘往事,可却一环扣一环,由此及彼,将爱恨情仇恩怨是非全部解释完全。
梅姑神情空洞,如同灵魂出窍一般。一个是少年夫妻,鹣鲽情深,突逢变故又被人设计分开;一个是二十年的深情相伴,恩爱不移,谁知竟然藏着那么多自私狠毒……她半生的爱与恋,仿佛是笑话一场,一场笑话。谁杀了谁,谁又害了谁,此时对她而言都已经不重要了,被骗了这么久,又该如何自处?她不禁想起当时白七别有深意的那句“届时一切都会水落石出”,这个少年在那时就已经洞悉一切了吗……
萧寻坐在那里有些茫然:谁是凶手?孟秋官杀了苏启,自然是凶手;李叔害了孟年,也是凶手;苏启对孟秋官和孟年的狠毒绝情,甚至最后备了迷药想要杀死孟秋官以绝后患,难道因为他没有成功反被孟秋官杀死就不算是凶手了?
白七见众人犹在深思,整理了一下衣摆点头道:“这桩案子晚辈已经解释明白了,至于如何处理,晚辈相信少林寺与梅姑自有商议。夜深了,晚辈先回房了。”说罢一礼,竟推门走了。
萧寻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此事事关少林声誉,确实应该由少林自己处理,连忙告个罪也走了。果然一踏出门便听见钦本带着怒气的呵斥:“钦法,你怎么会做出这种糊涂事来!你如今……”
萧寻远远地看见白七在前方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几步赶上去:“小七!”
“嗯?”白七懒洋洋地眯了眯眼,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萧寻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方面佩服她的智计无双,另一方面听了这三个故事,只觉得心里沉重得很。
“世间事总是艰难。”白七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过好自己,不必去想别人。”
“我幼年便跟着师父闯荡江湖,立志要做个游侠,行侠仗义,游历四方。几年前师父有事,将我托付给少林两年,我那时皮得很,不好好练功,也不喜欢吃斋饭,还经常去客栈偷酒喝。有天去山脚下把人家的鸡偷了烤来吃,被钦法大师捉住了。”
萧寻的声音浮浮沉沉,好似在回忆:“我以为会受罚,谁知他并没有罚我,而是对我说,大侠岂能偷鸡摸狗。”
白七沉默地倾听着。
“我问他,什么是侠?我问他,你空有一身绝世武艺,难道就是一辈子在这里吃斋念佛吗?”
“他回答说,能做到一辈子吃斋念佛,也是一种侠。我那时候不懂,今天我才知道,原来他吃斋念佛,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儿。一辈子吃斋念佛,真的可以是大侠。”
白七虽然并不赞同这样的观点,却只是点头微笑:“我以为萧兄一直洒脱,没想到也会陷入如此困惑。”
“是啊,总会有困惑的。”萧寻面带忧郁之色。
白七忽然哈哈一笑:“你我才多大年纪,何必说这些大道理?就连你也不过二十岁,哪里又懂得什么为侠之道?无非是看见别人怎么样,心里就以为是怎么样。殊不知将来你若是成了名动一方的大侠,别人也会以你怎么样,来以为侠就是怎么样,这样看来,你们都只是在求别人的道。何不抛开了这些俗人俗物,做你自己,俯仰天地。”
做你自己,俯仰天地……
萧寻怔怔的看着她。
俯仰天地……
四个字如醍醐灌顶,萧寻放在嘴里来回念了几遍,竟然慢慢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说的好!好痛快的四个字!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可惜此时没有酒,若是有酒定要和七弟你痛饮一番方不负这一席话!不过我还有一个疑惑,希望七弟为我释疑。”
“不敢,请问吧。”
“那个李叔,刚刚为何忽然发狂?莫非是身有旧疾,发病时会将陈年旧事如数道出?”
“原来是这个疑惑。”白七笑了起来,“却不是旧疾,而是我使的一些小手段。方才你不在,我为李叔续了杯茶,顺手在他的茶里放了点东西。”
萧寻失笑:“原来竟是下药?是什么药这么神奇,竟然能让人吐真。”
白七摇头:“哪有能让人吐真的药,不过是人心而已。”
“什么意思?”
“我给李叔的药,吃下去后会如同醉酒一般,变得感觉迟钝,头脑昏沉。加上他的确忠心不二,乍然听闻主人身死,必定情绪激荡、心血上涌,人的情绪达到一个巅峰的时候,再给予适当的外界刺激,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萧寻想到当时白七戴上面具后那一声怒喝,确实是石破天惊,突兀的很。
“他心里想的都是主人之死,总归是不相信的。我再用假相迷惑他,以言语威吓他,他来不及思考便上当了。不过这招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效的,这次能成功也实在是因为运气好得很。”
人的心情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只要利用得当,便可以一当百。菩提七杀就是一个例子。在竹林里,周一烈他们全神贯注地等待着,就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只要稍稍一碰就会发射。而那时的笛声就是趁着他们凝神的一瞬间侵入,让他们的记忆短暂停留在那个拉满的时刻,之后他们心里所想的就只有上一刻的最后一个念头:攻击。攻击的对象自然就是身边靠得最近的人了。苗人拓之所以不受影响,是因为他那时正在走神,精神并不集中,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他的运气。
萧寻叹服:“七弟,你实在是个奇人。”
白七笑笑:“不敢。”
萧寻突发奇想道:“七弟,我与你真是相见恨晚,只恨咱俩不是一个娘生的,为了弥补我这个遗憾,不如你我义结金兰如何?”
白七微微诧异,旋即一笑:“好。”
“我先前游历经过百越之地,那里的人以血为誓,告祭天地互为金兰,当时我羡慕得很,没想到如今我也能有金兰之谊。今天月朗星繁,又如此高兴,我去山下打壶酒捉只鸡来,咱们这就拜天地,结金兰!”
白七闻言嗤地一声笑道:“只怕你不是打酒捉鸡,是偷酒偷鸡。”
萧寻摆摆手朗笑一声:“本大侠不偷鸡!一个时辰后,我自去寻你!”
白七无奈摇头,抬脚去找叶凛去了。她与他有约,帮了她的忙,就给他治病。如今此间事务即将完成,她也快走了,走之前总要把承诺过的事情做完。到了叶凛的小院子,白七也不敲门,直接从院墙跳了过去。
进去一看,叶凛果然又在院子里站着,手里握着剑,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七点头道:“思虑重重,难怪失眠。”
叶凛早已经知道她来了,也不睁眼,也不说话,依旧纹丝不动。
白七自去他的房里找了纸笔出来:“识字吗?”
“识。”他五岁时就已识得好几千字,后来虽然生了变故,却也断断续续学了些文墨。
白七又点点头,冲他伸出手。叶凛的手一动,似乎是本能地想抬手挥剑,却被自己硬生生地压了下来,他睁开眼,目光微微带着疑问。
白七微笑:“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