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令
众人又等了一会,门打开了,小童子阿平走出来,脆生生地道:“先生说了,矫揉造作不是阁下真性情,虚伪之音听了没趣,请回吧。”
白七怔了怔,拱手笑道:“是我的错,不该把先生看低了,容我致歉一曲就走。”
方才白七以为这酒肆主人只是喜爱音律,因此挑了首意境壮阔雄浑的《凉州词》,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投其所好,没想到她想岔了,这主人竟然不只是精通音律而已,就连音乐中的深意也能听出来。多少出自真心,多少是逢迎,多少发乎本性,多少又是虚伪,都被他一语道破,果然是个奇人。
白七又吹了一曲。
这首曲子与刚刚的《凉州词》完全不同,曲调随意洒脱,不是那些通俗的曲牌,甚至听起来还有些怪异,但不知道为什么,听完之后没有丝毫悲凉之感,反而只想呼来美酒与友人长歌痛饮、快意平生。就连周楚情也安安静静地听完,偶尔将目光投向叶凛,又默默地收回来。
萧寻被勾得酒虫发作,摸了摸肚子仰头长叹一声:“此时若是有酒该多好啊!”
白七摆了摆手:“罢了,以后有机会再来。”
几人刚转身欲离去,门第四次打开了。
阿平将两扇门都推开,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先生说,请诸位进去。”
白七率先走进了观云酒肆。
前院内芭蕉铁树成荫,海棠银杏环绕,葱茏掩映下是高不可及的院墙。拨开交错横斜的美人蕉,转过山子石,在欣然悦目的绿色中,可以看见一扇小小的月洞门。
这时白七的目光闪了闪,往院墙下一掠而过,掩住了眼底的深思。白七又侧首看了眼周楚情,只见她神情不变目不斜视,依旧是静静地跟在他们后面。
穿过月洞门,绕过一泓深碧的小潭,走过花/径,几个人终于到了正厅。厅门前悬了块小小的牌匾,上书“清白遗风”四个楷字,厅内却空无一人。
“诸位稍等。”阿平鞠了一躬,“先生在后院钓鱼,烦请各位等上一等。”
又等了三盏茶的功夫,从侧门处慢慢悠悠转出一个人来。
那男子三十多岁年纪,相貌平平,通身却有种闲云野鹤的气质。只见他穿一件家常的灰缎山纹褂子,肩上搭着一支碧玉做成的鱼竿,挽着袖,手里提着一只小竹篮,依稀可以看见几条鱼。
男子淡淡瞥了一眼众人:“阿平,拿酒来。”走进厅内便随手将篮子放下,将碧玉鱼竿倚在墙边。
阿平蹦跳着去拿酒,白七留心注视着这位酒肆主人,见他面对他们时面不改色,顿时暗自疑惑。
萧寻是个好交朋友的,上前道:“在下萧寻,素闻先生这里有好酒,特携了友人前来寻访,望先生恕我们不请自来之罪。”
“无妨,在下姓王,单名一个复字。”那酒肆主人打量了一下几人,“不知道刚刚的曲子是何人所奏,王某想结识一下这位高人。”
白七笑道:“不敢当,在下白青然,因为师门中行七,朋友们都唤我白七,曲子是我吹的。”
“潇洒恣肆,心境开阔,实在是畅快。”王复点头而叹,“比那首凉州词要好得多。”
“是我的错,将先生看轻了。”白七歉然道。
萧寻不懂什么歌啊曲的,但他却已然闻到了酒味:“好香!”
众人一看,阿平怀中抱着一坛酒正慢慢走过来。萧寻脚下轻点,飞快地窜过去接过了酒坛:“哎我来我来。”
酒坛放上桌,又摆了十几碟果子,王复拍开泥封,酒气遽然四溢,香飘满室。萧寻深吸一口气:“闻着就知道是好酒!”
王复是个雅人,邀众人围坐,斟了酒,便道:“直饮无趣且易醉,不如行令如何?”
顾青青笑道:“好啊好啊,拆字还是射覆?”
这话一出,别人还犹可,萧寻早已连连摆手:“不玩不玩,喝酒本就是高兴的事,若是还要费脑子,不如不喝了。”
王复笑着点头:“那就简单点吧,猜枚。”
猜枚是酒令中最简单的一种,抓一把瓜子在手心,让对方猜是单数还是双数,猜错了便罚酒。规则简单,又男女皆宜,顿时几人欣然同意,玩了起来。
按照座位顺序,王复先抓了把瓜子,教下首的萧寻猜,萧寻想也不想随口道:“单。”
王复摊开手数了一下,是双数,萧寻顿时乐不可支:“好好好,错的好错的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望着他,只见他砸了咂嘴,意犹未尽的模样:“果然好,醇厚甘甜,滋味绵长,你们快接着行令,我还等着喝下一杯呢。”
顾青青家教甚严,平阳王不让她在外面喝酒,因此跳过,她抓了一把让白七猜,白七未中,饮酒,赞叹道:“王先生的竹叶青是白七喝过最好的。”
轮到白七抓子,她下首坐着的是叶凛。
叶凛很少喝酒,白七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想法,只能随便抓了一把,叶凛淡淡道:“双。”
摊开数了下,果然是双。
叶凛之后就是周楚情,她正满怀期待地望着叶凛。然而叶凛动也没有动,不去抓瓜子,也没有看她一眼。
周楚情的眼神从羞怯的期待,渐渐沉寂了下来。
王复见气氛不太对,笑了一笑:“叶公子怕是有些拘谨,我来吧。”说着抓了瓜子含笑望着周楚情,周楚情面色苍白,飞快地瞥了王复一眼,低低道,“单。”
王复数了一下,是单,周楚情不用喝酒。
酒令一巡接着一巡,众人多少都喝了些酒,唯有叶凛,从一开始就没有猜错过,也因此滴酒未沾。周楚情的令一直是与王复互行,她的脸色也一直是淡淡的苍白,即使喝酒也未能给她的脸上带来一点血色。
很快一坛酒即将见底,天色也暗了下来,酒令到了最后一巡。
轮到白七抓子时,王复忽然道:“叶公子一直猜对,我却不信这个邪,来,叶公子猜猜我手里的是单是双?”
王复似笑非笑,飞快地抓了一把瓜子。
叶凛没有丝毫迟疑:“双。”
王复笑着摊开手数起来:“二、四、六……哎呀,十三颗,是个单,叶公子终于能尝尝王某酿的竹叶青了。”
叶凛似乎怔了一下,抬起眼看了看王复。
片刻,他端起面前一直没动过的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