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答
清晨,东方泛白,但泰安郡的雨还没有停,天边依旧是乌云滚滚,阴雨绵绵。龙三打着哈欠走出房门伸了个懒腰,洗了把脸,又找来青盐擦了牙,清清爽爽地倚着门看雨。
不一会,白七也走出了房间,揉着眼睛道:“龙三,早啊。”昨夜白七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思索了一遍,最终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毕竟这些天来她一直处于一个高度紧绷的状态中,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挨不住。
“没睡好?”龙三瞥一眼白七的脸色,了然地笑起来,“你总是喜欢给自己压力。”
“对手太强大,总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白七做了个深呼吸,雨水斜斜飘进檐下,微风一过便只觉得寒凉,“幸好还有二位师兄帮我。”
“别给我戴高帽子了,你不是还有几位朋友吗?”龙三道,“其中还有一位……嗯,新晋的剑神。”
白七苦笑:“那位新晋剑神正生我的气呢,还不知道他肯不肯帮忙。”
见白七犯愁,龙三笑得更加愉悦:“自然是肯的,我们小七救了他的命,只要不是个傻子,又怎么会不理解你的苦心呢?”
白七摇了摇头,叶凛当然不是傻子,可问题是,他也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命。
话锋一转,龙三又接着说起了昨天的问题:“你想好了吗,这场人为的洪水,到底需要弄多大?”在白七与秦眠的构想中,除了直接引发山洪淹没泰安郡,还有另一种方案,那就是等水淹得差不多了,再炸开另一块山壁,使水流减小,最后疏通河道,让一切恢复正常。然而这种方案引发的洪水几乎无法将人困在泰安郡,唯一的作用只能是拖慢大军的脚步,等他们修整过来依然会威胁到都城百姓。
“一万兵马,如果进了都城,大约无人可挡。”白七顿了一下,“那就大到让他们进不了城吧。”说这话的时候,白七的神情是肃穆的,眼底里甚至带着隐隐的痛苦。她实在不是一个能够漠视生命的人,从跟着鬼夫子到处行医开始,她就注定无法无视任何死亡。
“小七,我希望你重新考虑一下。”龙三罕见地没有再调侃她,而是语重心长道,“家国天下,百姓民生,这些真的跟你有关系吗?你我不过是普通的江湖人,不是什么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大英雄,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将自己扯进这种皇权的倾轧之中呢?”
白七沉默了很久,半晌才道:“师兄,你觉得……宝德帝是一个好皇帝吗?”
“可谓明君。”龙三怔了怔,顿时明白她想说什么:“你认为周天逸一定不是一个好皇帝?”
“至少,一个能为了自己的野心屠杀一城百姓的人绝不会是一个爱民如子的皇帝。”白七撇过头,“前几年我跟着师父行医,见过一些地方因为地方官员穷征暴敛导致民不聊生,百姓饿得皮包骨头,刚生了孩子的妇女连一滴奶水也挤不出来,只能给孩子喂清水。真正能救人无数的不是什么所谓的医术,而是政权,是上位者的仁德之心。”
让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人做皇帝,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是,你说的对。皇权之所以吸引人,不就是因为可以随意就决定无数人的生死吗?”龙三点头道,“但师兄还是希望你想清楚,城里的那一万难道就不是百姓了吗?他们可以死在战争中,可以死在权利纠葛中,可以死在天灾里,但就是不能――”
龙三顿了顿,调整了一下语气:“不能死在你手里。”
如果救人的方式是杀人,那你和周天逸又有什么区别?
这句话龙三到底还是忍住了没有说,但他相信白七能懂。龙三毕竟与白七不同,他的性子向来闲云野鹤,从来都是纵情潇洒肆无忌惮的,那些在白七眼中的不忍与不舍,在他看来皆可抛开,他不明白为什么白七总要将别人的性命背负在自己身上。
白七抬起头,眉眼淡得如同要隐入雨雾之中。
这下了十天的雨就如同老天爷的眼泪一般,只是不知道哭的到底是无辜罹难的百姓,还是哭这凶狠无情的人间。
白七和龙三离开泰安郡的时候,已经是这一天的中午了。二人各自骑着一匹快马,自小路出城,南下前往鬼荒城。
但在去鬼荒城之前,白七还要龙三带她去一个地方。
无所不知?
这世上哪里会有真正无所不知的人呢。
当白七看到那块上书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无所不知”的牌匾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不以为然的,这世上并没有什么都知道的人,所谓的无所不知,也只不过是知道的比别人都要多些罢了。
龙三看出白七心中在想什么,哂道:“小七儿,你心里的想法等会可别表现出来,不然那位无所不知的老先生可是会生气的。还有你千万记着,不管他长什么样子,你一定得叫他‘老先生’。”
白七点了点头。
这位号称无所不知的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江湖上的人只知道他的外号叫做“无不知”。他几乎知道这天下所有的秘密,也因此每天都有许多人想要他死,好叫他再也没有任何法子说出他们的秘密。但讽刺的是,那些千千万万想要他死的人,根本就没有办法伤他一丝一毫。
无不知住在一座巨大的石屋中。石屋由寒铁做架构,掏空了一整块的坚硬花岗岩壁,历时十年才筑成,只有投了拜帖之后经过他允许的人才能进去。石屋内里布满机关暗道奇门遁甲,因此这些年来虽然想杀他的人无数,却从来没有真正能得手的。
白七站在石屋门外,将龙三的拜帖挂在门口的一枚钩子上,随着里面的机关运作,钩子飞快地从通道退入屋内。
片刻之后,石门缓缓洞开,一条长长的灯火通明的走廊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龙三是以什么名义投的拜帖白七并不清楚,但想必龙三是有自己的方法的,这位无不知先生定然也通过某种方式验证过了这份拜帖,才会放他们进去。
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同样灯火通明的大厅。石屋唯一的一扇门就是刚才他们进来的石门,里面没有任何的窗户,就好像洞穴一般,一旦灯光全部熄灭,就是一片漆黑。
大厅的中央孤零零放着一把红木太师椅,除此以外整个大厅空无一物。
站在大厅的门口,龙三停下了脚步。
白七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了下来。
龙三道:“前方有机关,我们不必再往前了。”
忽然只听隆隆之声,中央的红木太师椅慢慢下沉,一张更为名贵的沉香木软榻升出地面,软榻上倚着一个胖乎乎粉嫩嫩的小孩,紫缎外衫,黑绸裤子,脚下一双挖云掐金红香羊皮小靴,正颇为自得地晃悠着。
那小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样子,模样十分精致,只是一双眼睛黑沉如水,仿佛一泓沉寂了很多年的深潭,波澜不兴,甚至带了点诡异的幽暗。这样一双眼睛,实在是不适合出现在一张小孩子的脸上。
白七不禁一怔:这里怎么会有小孩?
龙三略带深意地一笑,微微欠身:“小七儿,这位就是无不知老先生。”
传说中的老先生,竟然只是个总角之年的小孩子?难怪方才龙三会有那样的叮嘱了。
白七很快从短暂的惊讶中回过神来,施了一礼。
粉雕玉琢的小孩瞥了龙三一眼,缓缓开口,音色却是不折不扣的成年人,语速不疾不徐:“方才,是你递的拜帖?”
龙三点了点头:“是晚辈的拜帖。”
“嗯。”那小孩点头道,“你找我所为何事?”
龙三指了指白七:“是我这小师妹有事相询,求晚辈带她来拜见老先生。”他并未隐瞒白七的性别,反正无不知这老妖怪肯定早已看出来了。
白七道:“小女子今日前来叨扰老先生,是想知道……昔年紫贲帝所留下的宝物藏在何处。”
那小孩眉毛一竖,眼睛瞪得圆圆的,看起来煞是可爱,语气却是毫不留情的严厉:“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